朱天運信了這話。他怎麼能相信呢?

晚上,朱天運哪也沒去,老老實實候在家中。他料定家門會被敲響。不到八點,真的響起敲門聲,朱天運打開門,就見明澤秀臉色灰暗地站在外麵。後麵還跟著一位男人,定是她丈夫。

明澤秀一進屋,就哭了起來。嗚嗚咽咽,流出一大片子淚。朱天運多少有些煩,這個時候他真不想看到眼淚。他衝明澤秀丈夫說:“具體怎麼回事,能講就講,不能講,請二位回去吧。”

明澤秀的丈夫是大學教師,一個很本分很有分寸感的知識分子,姓史,人稱史教授。史教授坐在朱天運對麵,很不自在。衝朱天運幹笑了一會,挪了挪屁股說:“我們給朱書記添麻煩了,澤秀是做過一些不該做的事,按說這時候,我們不該找領導,不該給領導添麻煩。但澤秀一定要來,您看這,真是對不住書記您。”

“說吧,問題有多大?”朱天運將話頭甩給明澤秀。跟史教授這樣的知識分子對話,他還是有些困難。

明澤秀這才啟了口,一邊抹淚一邊斷斷續續把問題講了出來。還好,事情不是太大,但也絕不小,尤其這節骨眼上,再小的問題也可能成為大問題。

閻三平跟明澤秀送過禮,一次性送給明澤秀一百萬人民幣,是為了拿電子城這塊地。明澤秀說,閻三平並不是送給她一人,高波還有常務副市長等都有,人手一份,算是份子禮。

“為什麼要收?”朱天運貌似鎮定地問。

“我哪敢收,朱書記,這些年我真是沒收過禮的,這點我們家老史能作證。我們家到現在,還就一套房,還是老史他們學校分的,我……”

“為什麼要收?”朱天運又重複一句,明澤秀才把話題回到這一百萬上。“當時他隻說是購物卡,裝在一小信封裏,根本沒講是錢,我見他們都拿了,麵子上過不去,隻好……”咬了咬嘴唇又道:“朱書記您也知道,大家一起共事,這種份子禮誰也不敢拒絕,怕傷了彼此的和氣。”

這點朱天運承認,官場為官,永遠不是你一個人是官,左邊右邊都是,有時候人家送禮是人手一份,你不拿,等於就是不讓別人拿,如果你是一把手,這事能做。問題明澤秀不是,高波等人拿了,明澤秀不拿,那她就立馬成了另類。類似情況他自己也遇到過,有次陪銘森書記吃飯,請外商,飯後外商拿出一大堆禮品來,說是小意思,就當拜個門,留個紀念。銘森書記馬上推辭道:“使不得的,這是讓我們集體犯錯誤,不能要。”外商嘻嘻哈哈,還示意隨行的兩位美女用美人計,連拉帶拽要往銘森書記口袋裏揣。銘森書記迫於無奈,笑說:“那就給天運他們吧,我機會多,家裏不缺這些。”這話很有暗示性,一來不是拒絕,二來是默許朱天運他們可以拿。但朱天運從話中立馬聽出另一層,銘森書記是願意跟這位外商做朋友的,這就是說,他們不能拒絕。結果,朱天運第一個帶頭,說:“好,寧可我犯錯誤,也不能讓我們書記犯,禮物我收下,明天我請客,也給諸位送一份我們海州的特產,禮尚往來嘛。”那次朱天運收了兩份,銘森書記那份他必須代收。回去之後才發現,所謂的見麵禮,貴得令人咂舌,人手一塊勞力士,外加一條寶石項鏈,還有一把車鑰匙……而朱天運分明感覺到,給銘森書記的那份,還多出什麼。

這種集體性被脅迫,也是官場中一種無奈。問題是……

“拿回去呢,你就沒發現它是銀行卡?”朱天運又問。

“第二天就發現了。”明澤秀低下了頭。

“那你……”朱天運沒把話全部問出來,畢竟明澤秀是女人,多少要留點麵子的。

明澤秀嘴唇咬了好久,才像蚊子似地道:“我沒辦法,這麼一大筆錢,我真不知道交哪裏。”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交?!”朱天運忽然加重了語氣。其實問這話時,他已清楚,明澤秀是動了心,不動心真是不可能啊,一百萬,就算在他朱天運這裏,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何況明澤秀這級別的領導。清官隻是沒遇到機會,你不在重要位子上,沒人給你進貢,你才能清白。人可以不為五鬥米折腰,因為不值,如果是五十鬥五百鬥,或者五鬥金呢,折不折腰?清與貪,原本界限就不明確,要每個人都斬斷貪欲,難啊。況且明澤秀經濟上並不富裕,這點朱天運很清楚。

錢是有很多用處的,有時候像明澤秀朱天運他們,貪錢還是為了自己的仕途。去年有個官員出事了,被判入獄後做了場報告,想借他的腐敗教育其他幹部,沒想這位官員說:“我也不想貪啊,難道我不知道貪的後果?可不貪行嗎?我不貪,拿什麼往上送,單是逢年過節拜門子,就得很大一筆,就算把我全家工資都拿出來,也拜不了幾家。我不是貪,我是打工,提心吊膽從他們手裏拿幾個,然後又一一送出去,等於是零存整取。”那場報告會中途強行停了,負責人還受了罰,但這些話,卻狠狠地砸了不少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