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因此回住得久了,屢次叫了人來要接程小姐回去,都是貢春樹慫恿潘太太出頭留住不放。潘太太心上雖然不願,為的是娘家隻有一個侄兒,平日甚是疼他,攔阻不住,也隻得隨他胡鬧。
不覺一連就是兩月有餘,不想程小姐和春樹暗度春風,腹內已經留了一個種子。藍田玉茁,合浦珠芽,漸漸的程小姐懷酸嘔食,竟是病妊起來。春樹急了,要求潘太太到程府和他做媒。潘太太那裏肯去說?"你是已經娶過的人,我怎好到那邊去說?將來鬧了什麼事兒,我耽不住這個幹係。"貢春樹見潘太太不肯去說,更加著急,再三求告。求得個潘太太推辭不得,隻得坐了轎子去到程家,要和他女兒說親。
不料程幼勳這個老頭兒自從小中了書毒的人,情性十分古拙,一口回絕。隻是隻有一個女兒,要把他許在蘇州本城,舍不得嫁到別處。潘太太碰了一個頂子,沒有什麼話說,隻得回來。
貢春樹無計可施,程小姐更加急得要死,曉得他父親的性情不好,若回到家中,知道了這樁醜事,就是性命交關。更兼程小姐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起來,那裏遮掩得住?急得隻要尋死。
貢春樹忽然想起章秋穀現在上海,便想前去尋他,和秋穀商議一個計較。平日間貢春樹最是佩服秋穀精明練達,應變多才,更兼為人任俠,喜抱不平。倘能尋著了他,或者有個主意也未可知。想來想去,隻有這一個計較,更想不出別的法兒。
到了這山窮水盡的地方,也隻得姑且試他一度。打定主意,硬著頭皮和程小姐說了,一直徑到上海訪尋秋穀。一見麵的時候,就把這件事兒懇他。
秋穀雖然答應了他,卻打算直到上海的正事完畢之後,順路回到蘇州,再行替他設法。不料章秋穀在上海耽擱住了,不能動身,貢春樹也有些迷戀煙花,樂而忘返。直到七月裏頭,貢春樹接了潘玉峰的一封來信,說程小姐回去之後,肚皮漸漸大了,隱藏不住,被程老頭兒看了出來,氣得個發昏半死,便盤問女兒究竟與誰人苟合,做出這樣不要臉的事情。程小姐那裏肯說,隻推是停經鼓脹,並沒有什麼私情。程老頭兒雖然不信,卻也有些疑心,便把他女兒關在後麵一間樓上,要等他當真分娩,然後問他。信上邊並且責備了春樹幾句,說他到了上海,既然朋友已經尋著,為什麼不趕緊回來?若再不回來想個法兒,大家計較,直到他月足臨盆,可不枉害了程小姐的一條性命?
春樹接到了這封急信方才當真發起極來,千求萬告的央著秋穀同到蘇州。秋穀雖是當時答應,但仔細想來,這件事兒沒有一些門路,怎好下得手來?一到蘇州,便叫春樹先到潘家打聽消息,依著春樹的意思,還想要叫潘太太到程小姐家去看看他到底怎生光景。那曉得程老頭兒道是潘家引誘了他的女兒幹了這般醜事,又不能當麵和他理論,卻恨得咬牙切齒的,差不多彼此成了不共戴天之仇,如何還肯與潘家來往?春樹聽了焦急非常,想要尋一個同程家素來認識的人,進去和程小姐通個線索。好容易尋了幾日,才尋著一個程家數年前用過的一個粗做娘姨,許了他的謝儀,又教於他許多說話,指望叫他進去見著了程小姐,做一個傳消遞息的紅娘。
那知娘姨去了半晌,垂頭喪氣的回來道:"這件事兒是辦不到的,我也不想賺你們的謝儀。"說著轉身就走。春樹連忙把他叫回,要問他一個底細。娘姨歎口氣道:"我到了他家,見過奶奶,坐了一回,問起小姐為何不見。我剛剛問得一句,還沒有說出什麼別的話兒,就被那老頭子突出了眼睛,撓起了胡須,叱喝了兩聲,說:’這個賤人,我家已當他是死過的了,你還來提他做甚?’那個樣兒好像人都吃得的,把我倒嚇了一跳。後來我打聽他們用的小大姐,方曉得小姐被他們關在後樓,不許他下樓一步,連樓門都鎖了起來。您想別人還見得著他麼?"春樹聽了十分歎息,隻得給了那娘姨幾塊洋錢,讓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