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寓中休息了幾天,早已場期到了,石升便料理考籃、風爐、書本、茶食、油布、號簾,一一停當,初八日五更就叫了己生起來,五六個家人前後簇擁的出門而去。
到了貢院,領了卷子,石升是來過幾次的,便當先引路,掮著書箱,依著卷麵上刻的字號尋著了號子,替他解了考籃,釘好號簾,鋪好號板,又把風爐拿出來燒了炭,燉好茶水,方才一齊出去。己生到了號內,隻見通共隻有一張方桌的地方,吃,喝、睡覺都在裏頭。己生是在家受用慣了的人,何曾受過這般苦楚?覺得坐立不是起來,焦躁了一回,也是沒法,隻得捺住了心,勉強睡下,卻倒睡著了。直睡到午後方醒,已經聽得明遠樓上的號筒不住的嗚嗚價吹,吹手不住的吹打,遠遠的又聽得炮聲,想是已經封門了。腹內卻覺得有些餓起來,便叫號軍取開水來,將帶的風米泡了兩碗,又取出路菜火腿、薰魚等胡亂吃了一頓,便又呆呆的坐在號中。聽得外麵的一班考生呼朋喚友高談闊論的十分熱鬧,己生也不去管他,到晚間又隨便吃了些茶食,便自睡了。
約莫四更時分,己生正在睡熟,忽覺有人在他身上連連的推了幾下。己生糊裏糊塗的還認是在自己寓中,不知何人把他推醒,心中大怒,坐起身來方欲罵時,頭上"鼙冬"的一聲,早把自己的頭撞了一下。這一下,直撞出一個疙瘩來,方才記得是在場內,自己不覺好笑。連忙看時,卻是號軍送了題紙來了,便手接題紙,點起火來看時,隻見頭題是"大哉聖人之道",二題是"此之謂大丈夫",三題是"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詩題是"諸君何以答升平,得平字五言八韻"。
己生看了,卻呆了一會,覺得這幾個題目不知從何處做起,隻得鋪下草稿,定心做去。
早過了一天,已是初十日午後了,己生剛做了頭次二題,第三題尚未做完,早見鄰號的人紛紛交卷,外麵已放二牌。己生惟恐來不及抄寫,便急忙忙的把一文一詩湊完,連忙取出卷子謄真。好容易謄到第二篇,正在悶著頭寫,忽見幾個人掀起號簾來,抬頭一看,見這一班人都戴著紅纓大帽,又有一個拿著一個大號筒照著他的麵孔,嗚嗚的吹。己不知何故,倒著實的吃了一驚,急問時,方知是淨場催繳卷的,心中越急,越寫不上來,勉強潦潦草草的亂了一陣,抄完了去交卷時,場中早已靜悄悄的不多幾個人了。連忙收拾了考具,叫號軍掮著到龍門口,自有人接出大門。大門之外,石升帶著眾人等得不耐煩,見主人出來,急搶上來接過考具。坐上轎子,回寓便睡了。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二三場一樣的進場,草草完事。十六日出場,己生累得狠了,足足睡了兩日,方才起來。又過了四五天,便收拾行李回到常州。到家之後,把那似通非通的文摘,抄了幾篇送給親友觀看,自以為花了三千銀子,這個舉人是穩穩的飛不到別處去了。那各親友中也有有些見識的,見己生的文稿都暗暗的搖頭,卻當麵不肯說出,隻是一味的奉承。
說時遲,那時快,早已過了九月十五,差不多要放榜了。
到了放榜的前一天,算計五更可以得信,康己生便約了各家親友,治了酒肴,大家歡呼暢飲的在那裏等榜。已生做了主人,高談闊論的隻在那裏背他的場作,又搖頭擺尾的道:"若說這樣的文章試官不中,今年常州府內就沒有可中的人了。"各親友聽了免不得附和一番。大家飲酒至三更光景,又叫了幾個土娼來陪酒,彈起琵琶唱了幾支京調小曲,說說笑笑的不知不覺已有五更。隻見石升飛跑進來道:"外麵報房已經開報,我們還沒有報來,隻怕少爺中在五名之內呢。"說猶未了,早聽得遠遠的鑼聲自北而南,鏜鏜的敲過來,己生不覺直立起身,竟向門外迎去,各親友也隨後跟來,到了大門之內,眼睜睜的看著那一班敲鑼的報子走了過去,竟是頭也不回。己生便覺得心上有些把不穩起來,卻還倚著走過門路,不至落空,或者竟中在前麵也未可定,便又大膽起來,重新進去,再邀親友們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