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章秋穀意外得奇逢 貢春樹開筵宴良友(1 / 2)

且說章秋穀和楚芳蘭邂逅相逢,良緣偶會,這一夜的恩情美滿,魚水和諧,海誓山盟,纏綿繾綣,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這些故事在下做書的也不必去提他,隻講章秋穀過了一宵,早是紅日東升,雞人報曉。秋穀恐怕遲了不能出去。便急急的起身,芳蘭也不留他,隻握著秋穀的手說一聲:"後會有期,前途保重。"說到這裏,那聲音早有些哽咽起來,咽住了喉嚨,說不下去。秋穀見了,不覺牽動了自家的萬斛愁腸,半生心事,也陪著他淒楚起來,便安慰他道:"我們以後還可以想著法兒大家見麵,你不必這個樣兒。"芳蘭也不開口,隻對著秋穀搖一搖頭。秋穀摸不著頭腦,便在身上取出一張仁和的莊票,剛剛五十塊錢,放在芳蘭手內,口中說道:"這一點兒算不得什麼,你留著賞人用罷。"芳蘭一見了秋穀手內的一張銀票,不知又是怎樣的平空淒楚起來,眼圈兒紅了一紅,止不住淚珠滾滾,就如斷線珍珠一般往下亂滴,嗚嗚咽咽的對著秋穀說道:"你若把我還當個人,請你不要把我這般糟蹋,我這般命苦,難道你還忍心糟蹋我麼?"說著,幾乎要放聲哭將出來,這一下把個章秋穀也說得十分難過起來,想著:天壤茫茫,置身無地;青衫落拓,紅粉飄零。揚意不逢,知音難得;才名畫餅,憂患如山。就也不知不覺的灑了幾點英雄眼淚。

停了一回,芳蘭含著一汪珠淚,把那一張莊票仍舊塞在章秋穀衣袋裏頭,對著秋穀說道:"你還是走罷,在這裏挨一會兒也不中用,倒弄得兩下心中難過。"秋穀聽了,覺得還有些依依不舍的樣兒,又懇懇切切的對著芳蘭說道:"你究竟是怎麼的一回事情?為什麼我昨夜這般問你,你咬定牙齒不肯露出一個字兒的風來?我們兩個人一番相遇,也算是個意外的姻緣,你有什麼心事什麼話兒,何不講出來?我們兩個人商量商量,或者我有什麼可以出力的地方也未可知。不是我自家誇口,我章秋穀一身俠骨,萬斛奇才,無論你身上再有什麼天大的事兒,也要和你想一個萬全的方法。"芳蘭聽了歎一口氣道:"多謝你的盛情肯和我這般的出力,但是我的事兒是苦在我自己的心裏,叫做啞子吃黃連,說不出的苦,就是和你說了,也沒有什麼法兒。我隻恨著我自家命苦,兩年以前沒有遇著你這樣的一個人,到了如今也是無從說起的了。"說著隻見他把牙關一咬,毅然決然的對著秋穀說道:"你去罷,我不留你了。"秋穀聽了芳蘭的一番說話,覺得一字一句裏頭都含著無限的辛酸,迸著許多的血淚,心上已經明白了幾分,知道他自家心上,一定有天大的冤苦說不出來。想著他不肯要錢,又不便勉強他,要想送他一個戒指罷,秋穀向來又是不帶戒指的。想了一想,便從身旁取出一個金表來,表上還帶著一條黃澄澄的金鏈,遞在芳蘭手內道:"你好好的收著,算個我們的紀念罷!"芳蘭看也不看,口中說道:"你方才送我五十塊錢我尚且不收,如今又送起金表來,你把我當作什麼樣人?難道我也是那班堂子裏頭的倌人,隻曉得問你要錢不成?"這幾句話倒把章秋穀說得閉口無言,隻得轉口說道:"這是我錯了,這是我錯了,如今依你的意思便怎麼樣呢?"芳蘭聽了,便把秋穀手內用的一方全白絲巾拿了過來,放在自家袖裏,把自己日常用的一方湖色絲巾換給了秋穀,又在自己手上脫下一個赤金嵌寶的戒指,也替秋穀帶在左手小指上,叮囑他不要送給別人。秋穀見了,隻得在表鏈上解下一個全綠的翡翠猴兒來,放在芳蘭手內,芳蘭方才收了。又催著秋穀快走,秋穀看看表上已經將近八點鍾,沒奈何隻得一步懶一步的要走。

芳蘭握著秋穀的手送到扶梯旁道:"但願上天保佑我們兩個人後來再得相逢。我們兩個人要好一場,我隻有一句話兒相勸,你是個讀書人,家裏頭隻要有一碗粥吃,千萬不要出去做官;就是連粥都沒得吃,情願在家裏頭餓死,也千萬不要出去做官。你若是記得我這個人,務必把我這幾句話兒到處勸人,叫人知道這個官是萬萬做不得的,我也不白白的糟蹋了……"說到這個地方,說了半句,再也說不下去,眼中又流下淚來。

秋穀看了實在代他淒慘,卻又找不出什麼話兒勸他,見那丫鬟立在旁邊,眼圈兒也揉得紅紅的,秋穀便從袋內取出十塊錢給他,口中說道:"昨天辛苦了你,你拿去買些花戴罷。"一麵說著,一麵把手內的絲巾和芳蘭揩拭淚痕,芳蘭珠淚縱橫,玉容慘淡,停了一回方才長歎一聲道:"咳,苦呀!"這一聲好似那巫峽哀猿,衡陽孤雁。章秋穀聽得十分酸鼻,不由的又落下淚來。芳蘭一言不發,放開了秋穀的手,把手指著扶梯叫他下去。章秋穀一步一回頭的走下樓來,那丫鬟在前引路,喜得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影兒,章秋穀悄悄的走出後門,那丫鬟便自掩門進去。

章秋穀走到街上,回過頭來看時,樓閣依然,玉容深掩,傾城何處,夢境都非。心上覺得十分悵惘,低著頭往前走去,走了幾步,又抬起頭來看時,隻見六扇黑漆大門和那昨夜的後門也隔得不多幾步,大門上貼著一張朱箋,寫著"楚公館"的幾個字兒,上麵還寫著許多官銜,秋穀見了把舌頭一吐,心上已經明白了五六分,便急急的走回貢春樹寓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