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穀道:"講起這個裏頭的關節來,一時就講也講不盡許多,隻好約略講個大概就是了。"說著,便把那些對付倌人的法兒,略略的說了幾句:如何如何的逢場作戲,認不得真,一認了真必定是自家吃苦;如何如何的隨機應變,不可拘泥,看著倌人用出那一等的手段來,便是那一等的對付。眾人聽了一個個都點頭稱是。小菊暗暗的把秋穀拉了一把。秋穀回過頭來,小菊笑容滿麵的把一個大指對秋穀伸了一伸。秋穀倒覺得有些兒不得勁兒起來,也對著小菊搖一搖頭。不提防被對座的金星精金部郎看見,對著姚觀察笑道:"他們兩個人果然有些意思,你的話兒委實不錯。"大家聽了哄然一笑,大家都目不轉睛的望著秋穀和小菊兩個人。看得小菊臉上竟紅起來,立起身來走到簾下去看花,隻作不曾理會。
大家又說笑了一回,吃過了飯,一班相公都要回去唱戲,便急急的告辭回去。婚觀察同著章秋穀等略停一停,便大家同到中和戲園來,揀了一間廂樓,大家坐下。看那戲目時,隻見排著水仙花的《翠屏山》,金秀山、朱素雲的《飛虎山》,龔處的《目蓮救母》,王俊卿的《三岔口》,譚鑫培的《文昭關》。
隻有這幾個人都是狠負時望的,那以前的幾出配戲,都是些無名小卒,不必說他。
一連唱過了三出配戲,方才是金秀山、朱素雲的《飛虎山》上場。金秀山起李克用,朱素雲起李成孝,兩個人唱得工力悉敵。那朱素雲的喉音高亮非常,聲聲合拍。不比上海的那班唱小生的唱起《飛虎山》來,不是喉音太高,和老生不相上下,便是腔調太低,像了文小生和花旦。秋穀聽了不覺擊節道:"這才算得是武小生的正宗,果然名不虛傳。"龔處的《目蓮救母》也唱得淋漓頓挫,沉鬱得神。水仙花的《翠屏山》雖然唱工做工都還不差,無奈年紀大了些兒,台容未免差些。王俊卿的《三岔口》也做得翻騰跌撲,色色到家。
臨了兒,方才是小叫天的《文昭關》。出場的時候,大家先轟雷一般的喝了一聲彩。這個小叫天,是中國伶人裏頭天字第一號的人物,自然的台步氣概比別人來得不同。等得唱到"一輪明月"一段的時候,除了場上胡琴鼓板的聲音,那樓上樓下擠得水泄不通的看客,大家都斂息寧神,側耳細聽,偌大的一個戲場竟沒有一些兒聲息,就是丟掉一根繡花針的聲音也聽得出來。秋穀也跟著眾人側著耳朵,一字一句的細細聽去。隻覺得叫天兒的喉音高低上下,圓轉如意,他自己要怎麼樣便是怎麼樣,聲韻圓活,音節沉雄,一字數頓,一頓數轉,卻又並不依著一定的節拍。有的地方本來沒有搖板的,他隨意添上幾板;有的地方本來是有搖板的,他卻驀然截住,憑著自己的意思翻來倒去。憑你唱到那極生極澀的地方,他卻隨隨便便的一轉便轉了過來,不費一些兒氣力,真個是清廟明堂之樂、黃鍾大呂之音。又好象天馬行空,飛行絕跡,凡間的羈勒,那裏收得住他?秋穀聽了,由不得也跟著眾人喝起采來。姚觀察等也大家嘖嘖稱賞,多說叫天兒是曲中神品,別人唱起來那裏有他這樣雍容大雅、裂石穿雲?
等到叫天兒的《文昭關》唱完,已經差不多有六點多種。
姚觀察便邀眾人一直到小蘭那裏去。到了那裏,小蘭同著小菊都接出來,小蘭便請眾人到他房裏坐下。眾人進去看時,隻見是一間大大的屋子,隔作一橫兩豎的三間。靠東首的一間是小蘭的臥房,外麵兩間做了客座。壁上掛著許多條對,都是些大人先生的親筆。屋中陳列著許多古玩,湘簾宰地,冰簟當鳳,花氣融融,篆香嫋嫋,別有一種瀟灑的樣兒。房屋中間放著個大大的玻璃冰桶,冰桶裏頭浸著許多蓮子和菱藕。章秋穀同著姚觀察等剛剛從戲園裏頭出來,雖然北邊天氣,六月裏頭不見得十分炎熱,那稠人廣眾的地方未免總有些汗香人氣,大家心上都覺得有些煩躁。一到了這個地方,恍如到了清涼世界的一般。更兼小蘭和小菊,親自把冰桶裏頭剝現成的蓮子取了許多出來,放在白磁盤子裏頭,請眾人大家隨意吃些,真個是涼濺齒牙,芳回肺腑。秋穀笑道:"怪不得如今那些大人先生,成天的愛在相公堂子裏頭混鬧。這般的地方委實是天上瓊樓,人間瑤島。"正是:珠喉玉貌,雲郎之風格何如?雪藕調冰,公子之豪情未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