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仙也道:"如今你的病漸漸見輕,真是大家的運氣。那幾天寒熱來得最重要的時候,昏迷不醒,連人都認不得,真是人都嚇得死的!我生長二十歲,還是第一次受著這般的驚嚇。如今我們雖然一般在這裏伏伺你,心上卻是十分寬暢。比不得那幾天,真是急得上天無路,人地無門,替又替你不來。
吃了藥下去,仍沒有一些兒效驗。你想那個時候,怎樣的叫人不要著急?如今幸而天地保佑,祖宗靈感,你的寒熱也漸漸的退了,病也漸漸的輕了,我們心上一塊石頭也落下地了。至於你為著我們在你病中伏侍了你,你平空的忽然的和我們客氣起來,那是再也不敢當的。隻要你以後處處自家保重身體,不要叫老太太和我們耽驚著急,我們就是不論怎麼樣,心上也是高興的。辛苦些兒算得什麼。"說著,也是橫波一笑,目光澄澄的看著秋穀,好象要說什麼話兒,卻又沒有說出來。秋穀聽了陳文仙的這一席話兒,自然點頭道是。他夫人聽了,也不由得連連點頭道:"二妹的話兒一些兒都不錯,你以後自家要保重些兒才是。"原來秋穀的這位夫人自從陳文仙進門之後,見他和婉非常,溫柔有禮,兩下談論起來竟是二十四分的要好。陳文仙雖然不敢越分,這位秋穀夫人卻早已和他姐妹稱呼的了。當下章秋穀聽了他夫人的話,也不開口,隻把頭略略的點了一點,卻把左手挽了他夫人的手,右手握著陳文仙的手,三個人六隻眼睛,就如閃電流光的一般,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深深凝睇,脈脈含情,大家都覺得有無限的深思厚愛,在眼光中間流露出來。三個人無言相視了一回,秋穀覺得坐在床上不耐煩,便跨下床來走了幾步。陳文仙恐怕他病後力弱,連忙拉著他的右手,緊緊的貼身扶著他。章秋穀也覺得頭目森然,腳下無力,便隨意躺在榻床上,和他們兩個人講些閑話。一會兒,太夫人走過來看他,見他精神甚好,也自歡喜。
自此以後,章秋穀又在家裏頭一連養了半個月的病,方才精神複舊,二豎潛逃。這半個月裏頭在家裏沒有事情,一天到晚除了陪侍太夫人講些閑話之外,成天的隻和一妻一妾相對,喁喁對語,款款相偎,纖手扶搔,芳心熨貼。茗碗藥爐之畔,攙和著許多的粉暈脂痕;添香伴影之宵,平添出無限的幽歡密愛。章秋穀雖然在家養病。卻倒享受了許多的豔福。從此以後,章秋穀和妻妾的恩愛平空的又添了幾分。
到了中秋節後,章秋穀已經照常出門。辛修甫和王小屏兩個聽了秋穀病愈,便兩個人同著來看他。秋穀和他們談了一回,辛修甫和王小屏為著他錯過了鄉試,甚是替他可惜。修甫道:"如今鄉試改了策論,你是向來留心古學的,一定可以有些把握,可惜你又偏偏生起病來!"王小屏也道:"你這一場病生得真是湊巧,早不生病,遲不生病,偏偏的正在那幾天錄遺的時候生起病來,眼看著一個舉人生生的送掉了,豈不可惜!"秋穀笑道:"承你們兩位這般關切,足見盛情。但是據我想起來,現在的這般時局,國勢阽危,前途黑暗,這個舉人就使中了,也沒有什麼道理。我的性情你們是知道的,本來不把功名不功名的事情放在心上,就是錯過了也算不得什麼。"辛修甫道:"雖然如此,但是如今這般勢利卑鄙的時代,中個舉人卻要占無數的便宜,你也不要把舉人看得這樣的一個大錢不值。"秋穀笑道:"你們兩位都是舉人出身,我也不是一定把舉人、進士看得一文不值。但是一個人的聲價,是從學問經濟上來的。一個人隻要有了真學問真經濟,就不中舉人、進土,他的聲價也不見得就會低些。那一班沒有學問的飯桶,就是中了舉人、進士,依然還是一個庸庸碌碌的飯桶。照這樣看起來,這個舉人又何必一定要中他呢?"正是:高談驚座,春生舌本之蓮;往事如煙,腸斷秋娘之淚。
不知以後如何,且待下文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