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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澤江無意中說了一句話,讓孟東燃捕捉到一層信息。   省委打算對桐江等五地市新配備的班子來一次綜合考察,不為別的,就為選拔後備力量。   劉澤江還說,省裏有兩個位子很快空出來,看來又有一場搏殺了。   孟東燃如夢方醒,之前他還以為,潘向明隻是一時興起,想在理論上再玩一票。現在看來,問題絕沒那麼簡單。於是他鑽到賓館裏,把已經改好的那篇理論文章再拿出來,不知是心裏有了別的念頭還是文章真就改得不如意,總之,孟東燃再看這篇經自己之手修剪過的文章,就覺得不隻是層次低,立意方麵也出了問題。   領導署名的文章跟專家文章絕不能用同一標準來評判,盡管料還是那些料,烹調方法也相同,但口感、色度搭配及火候都跟專家的迥然不同。專家要探討問題的根,要下藥方;領導則不,領導要找到那個根,要順著那個根把枝葉鋪開。專家寫文章是探討問題解決問題的;領導寫文章是要拿問題來表白自己的。這篇文章看似是在談桐江,其實是對省委玉浩書記早些時候提出的振興海東六大重要舉措做出的一種反應,這個脈孟東燃一開始就號準了,改動時他也是順著這一思維下筆的。但這是在劉澤江沒透出那個信息前,現在劉澤江透出了信息,這篇文章的立意顯然就有點蒼白,調子也不高。   目的不同,文章的層次就該不同。如果隻是想表態,這篇文章足矣,可現在不是表態,是要吸引眼球,是要在五地市的市長書記中脫穎而出,要在玉浩書記定下的調子中再進一步,最好再能把玉浩書記還未來得及拓展的思路拓展一下,那樣,意義就非同尋常了。   孟東燃陷入了深思。   孟東燃是個明白人,桐江目前有三大力量,一是以常國安為首的根基派,這股力量左右了桐江長達十年之久,常國安根深葉茂,換了兩任市委書記都不能將他奈何。眼下雖說是日薄西山,但常國安打個噴嚏,桐江還是得感冒一下。孟東燃自信跟常國安關係不錯,桐江這塊地盤上,沒誰不拿他當常國安的人,常國安更是堅定地認為,孟東燃是他親手捏成的一個泥馬,現在燉了火有了筋道,已經茁壯得成一匹常氏烈馬了。這匹烈馬馳騁在桐江,很有他當年的範兒,孟東燃步步高升,常國安心花怒放。   潘向明跟趙乃鋅相繼來到桐江後,孟東燃有意識地淡化著跟常國安的關係,不是說他要疏遠常國安,不能那麼做,他是講究策略,觀察中重新調整他跟常國安的距離。好在潘向明目前是親常抑趙,借常國安這座山壓製市長趙乃鋅的三把火,不讓他燒起來。孟東燃往常國安那兒去的腳步,才稍稍坦然了點。不過遲早有一天,他是會徹底遠離常國安的,不是他過河拆橋,也不是他背信棄義,關鍵是常國安這棵大樹已經腐朽,再也給他遮不了風擋不了雨,更要命的,常國安這棵樹的根已爛,現在連枝枝葉葉也開始爛了。誰也躲不過五十九歲現象,常國安雖是將年齡一改再改,但終究逃脫不了退出曆史舞台這一宿命。於是乎,最近兩年裏,他的手伸得四處都是,該撈的不該撈的地方都撈,特別是跟蘇紅豔一道,在桐江供排水工程改造及汙水處理項目中,使足了勁地往懷裏挖。桐江自來水公司及相關項目工程,成了水潑不進風吹不進的一塊禁地,民怨沸騰,告狀信四處飛。尤其常國安跟趙乃鋅之間的矛盾挑明後,常國安以人大力量,揪住歐景花園和天都時代城兩個問題小區不放,大肆渲染趙乃鋅在這兩個小區中所動的手腳,令趙乃鋅十分惱火。趙常之間的矛盾遲早會進一步升級,到時候誰輸誰贏絕無懸念,下山虎永遠是鬥不過上山虎的,這點孟東燃十分清醒。若不是在趙乃鋅來桐江之前他就鋪墊好了跟趙的關係,怕是僅憑了他跟常國安這層關係,就會被趙打進冷宮。但是,常國安永遠是他和趙乃鋅之間的一個軟木塞子,他必須全力保證降溫措施,才不至於被這塊塞子把另一條通道堵死。   僅僅維護好這兩層關係是遠遠不夠的,如果孟東燃的誌向隻限於某個部委主任或者局長,倒是沒必要動太多腦筋,目前局勢他還應付得了。問題是孟東燃才四十五歲,正當在官場風華正茂的年齡,前途不可限量,那他就不能不考慮跟潘向明的關係。以前在桐壩區當區長時,他是有機會親近潘向明的,可惜那時候他目光短淺,沒料到潘向明有一天會成為桐江的定海神針,一門心思隻顧著趙乃鋅了。從得知潘向明要來桐江那一天起,他立刻緊起神經,著力打通跟潘向明的通道,無奈為時已晚,潘向明警惕得很,他所有的攻勢都遭到了瓦解。如果不是有梅英梅大姐在上邊周旋,怕是這個通道上永遠會高高豎起一塊紅牌:此路不通。靠著梅英的關係,孟東燃算是躲過了一劫,沒被潘向明一到任就篩選掉。又借著常國安這棵老樹,他才像蚯蚓撼大樹一樣慢慢地撼動了潘向明。但他自知,在潘向明麵前,他的火候遠遠不到,一陣微風吹來,就能將他所有的努力吹走,要不然季棟梁等人是不敢給他眼裏下蛆的。這不要緊,隻要有機會,孟東燃就會像磁鐵一樣吸上去,牢牢地貼住潘向明,縱然他是塊冰,孟東燃也能將其融化。   現在機會來了,孟東燃雖不知道潘向明送來這篇文章的真實用意,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潘向明並非銅牆鐵壁,他也存在勢單力薄急於壯大的危機,這篇文章或者是拋磚引玉,或者就是直接考驗,那麼……   細節決定成敗,馬虎掉任何一個細節,都有可能前功盡棄。孟東燃連連懊惱,咋就沒早悟到這一點,差點把尚不成熟的文章送還過去。這麼想著,他主意已定,打電話給李開望,讓他叫上孫國鋒,即刻趕往省城。   不大一會兒,孫國鋒電話來了,嚷嚷說他正在銀行燒香拜佛呢,什麼事如此十萬火急?孟東燃說去了就知道,銀行那幾尊神,還用得著你孫老板親自去拜?孫國鋒罵道:“這幫喂不熟的白眼狼,三天兩頭換人,人一換,熱臉就全成了冷屁股,咱又得重擺桌子重燒香。”孟東燃這才記起,半月前桐江發展銀行和工商行都換了主任,佛爺一換,下麵的羅漢金剛還有看門神就全都得換,這種規矩像瘟疫,蔓延在這個世界上有權力的各個角落。孫國鋒也是冤,舊香龕剛孝敬滿,新的又來了,還得繼續燒。孟東燃沒敢開什麼玩笑,隻道:“記著多帶幹糧。”孫國鋒說:“這還用你提醒,不拿刀咱殺什麼人。”   兩輛車子一前一後到了省城,梅英已經等在芙蓉宮下麵。芙蓉宮是梅英老公一位戰友的遺孀開的,孟東燃和孫國鋒到省城,飯局基本安排在這裏,除非客人另有特殊要求。不隻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圖說話方便。   一行人上樓來到西江月廳,梅英笑著說:“死黨就是死黨,什麼時候你倆能分開來?”孫國鋒笑說:“梅大姐是嫌我跟領導跟得緊了,還是跟在後麵絆腳?”   “絆腳倒未必,我是看你倆臭味相投,嫉妒。”說著,目光往孟東燃臉上瞄了一眼。   “那我以後得跟緊點,能讓梅大姐嫉妒,開心啊。”孫國鋒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還沒一秒鍾,又彈起來,老板娘韓秋燕進來了,孫國鋒眼睛直直地瞅在老板娘身後的大堂經理相紅妹身上,看得相紅妹渾身不自在。   梅英跟韓秋燕叮囑幾句,又回身問孟東燃吃點什麼?孟東燃說我無所謂,你征求孫老板意見吧?孫國鋒眼睛還在相紅妹身上,梅英咳嗽了一聲,玩笑道:“哎哎哎,正經點啊,別打未成年少女的主意,點菜!”孫國鋒厚顏無恥說:“還點什麼菜,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啊。”一句話說得相紅妹臉越發地紅了。   相紅妹不到三十歲,跟著韓秋燕幹了有三年,結過婚,離了,男人不學好,抽上了“大煙”。自從得知相紅妹是脫過一次殼又重新包裹起來的玉米後,孫國鋒對這隻熟透的穗子就饞涎欲滴,幾次來都嚷著要跟紅妹子單獨處處。孟東燃怕他真處出什麼,回去沒法跟他家裏那位交代,就橫加幹涉,絕不成全其美事。相紅妹倒是不計較這點,目光裏還隱隱有所渴盼。   相紅妹點了菜,矜持著身子出去了,臨出門還沒忘回身朝孫國鋒期期然望上一眼。孫國鋒渾身騷動,一群螞蟻爬在了心上,覺得坐一分鍾都難受。他知道這趟來,除了埋單掏錢別無他用,領導之間的正事他從不摻和,諸多重大機密麵前,一律裝聾作啞。正是靠著這優良品質,才跟孟東燃發展到了今天。   梅英衝韓秋燕說:“叫兩個生一點的姑娘進來倒茶,能不打擾盡量不要打擾。”   韓秋燕會意地點點頭,帶上門出去了。   孟東燃將大致情況說了一遍,梅英沉吟一會,道:“果真是老江湖,動作就是比別人快。”這話自然是指潘向明,有關省委選拔後備力量的事,梅英也是聽說不久,而且更可靠的消息是,省府主管工業的副省長很快要到外省擔任常務,空出來的缺極有可能在本省內部產生,玉浩書記此舉,就是在為這個人選造勢。   “所以我才急著找你想辦法。”孟東燃從梅英臉上證實什麼,心裏越發熱急。   “先不要慌,這位子還輪不上你,替人跑腿別跑得太急,絆倒了沒人扶你,容我想想怎麼操作。”梅英抓起水杯,沒喝,抱在手裏發癡。李開望坐在遠處,學生般觀察著幾位的臉。每次跟孟東燃出來,李開望都能學不少東西,他這幾年進步快,跟這實戰練兵有很大關係。   孫國鋒卻在盤算,怎麼才能溜出去,那個熟透了的玉米棒子,再不啃會不會被別人啃掉。娘的,要是能把她弄到桐江去,那該多好。不行,還是省城安全,家裏那隻母老虎,盯得緊呢,去年王小妮的事,就弄得滿城風雨,最後不得不栽贓給自己一個副總,這次可不能再讓逮住把柄,最好在省城買套房,然後……   他已想入非非了。   梅英想了半天,道:“這文章不能馬虎,既然要做,咱就做出點響動來。”   “我也是這意思。”孟東燃緊忙附和。   “這麼著吧,黨校有位副校長,筆上功夫硬,也深得玉浩書記賞識,玉浩書記六大舉措,有三大就來自他那裏。請他出馬,給文章添添色提提神,實在不行,就讓他代勞一篇。”   孟東燃知道這位副校長,姓丁,叫丁一鶴,以前在省委政研室,是海東有名的理論專家。孟東燃做過丁一鶴的學生,當區長時在黨校學習過三個月,兩人交情不是太深。犯怔間梅英已掏出電話,打給了丁一鶴。從梅英跟丁一鶴說話的口氣,不隻是聽到了熟,還有熟人間具備的那份默契,以及女人在男人麵前的優勢。他心裏一熱,感到此行有望。   通過電話,梅英說:“現在跟我去見丁校長,這事不能遲,國鋒你和小李在這待著,我跟孟主任去。”   孫國鋒巴不得梅英下這樣的命令,當下從昏沉中醒過來:“真的嫌我絆腳啊?”   “少來這套,給你點空閑,自由活動,等下回來,我要好好跟你拚一拚。”   拚是拚酒,孟東燃和孫國鋒隻要到省城,梅英這個酒桶子,就急不可待地要打開了。   到了樓下,正要上車時,孫國鋒追了上來,悄悄遞給孟東燃一包東西。孟東燃會意,暗中捏了捏,掂出分量,孫國鋒這家夥下手真狠,一篇文章就敢砍掉“五根手指頭”。   丁一鶴那邊談得倒是很愉快,此人雖在黨校,全身卻無半點斯文氣,舉手投足完全一副官派,說話更是直截了當。這可能也與他多年為政有關,不過這樣也好,孟東燃最怕跟那些滿身學究味的人打交道,酸,也愚。丁一鶴這樣,反倒讓他鬆下一口氣。不過丁一鶴談論文章的思路還是讓他大長見識。人家不是就文章談文章,而是就海東形勢談文章,特別是如何領會與貫徹玉浩書記的思路,如何順著玉浩書記這一思路把蛋糕做大做精,做出別人做不出的東西,丁一鶴談得格外深刻,也分外中肯。可見,他跟梅英的關係絕非一般,孟東燃再一次對梅英刮目相看。都說梅英是官油子,油子兩個字哪配得了她,她是路路通啊。   談話在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丁一鶴欣然答應為潘向明代筆:“都是老朋友了,我就這點能耐,能為潘書記效力是我的榮幸,回去告訴向明同誌,他的路還長著呢,走好了,那可是一片光明啊。當然,玉浩書記那裏,有機會我會添言的。”   “謝謝,謝謝,太謝謝丁校長了,您這麼忙,還跑來打攪您,真是不安。”孟東燃說著,將孫國鋒交給他的那包特殊禮品放桌上。丁一鶴一愣:“這是做什麼?”   孟東燃訕笑著道:“不能白讓您老辛苦,來的倉促,沒帶什麼,這點潤筆費校長請收下,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啊。”   “咱們之間,搞這些不好吧?”丁一鶴望著梅英,不過隻是望著,並沒把那包“炸藥”退回。   梅英笑笑:“他們都是大腐敗分子,幾包煙錢就讓你辛苦,我都替你心疼呢。”   梅英一打圓場,丁一鶴臉上的笑就自然多了,朗聲道:“這麼一說還挺有理啊,不過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噢。孟主任啊,你年輕有為,趁著這大好機會,也要加把勁,以後有用得著老朽的地方,隻管吩咐,不看僧麵看佛麵嘛,梅主任這張麵子,我可不敢不捧。”   丁一鶴為自己拉下一單生意了。孟東燃恭敬道:“謝謝校長教誨,我一定進步,一定進步。”   從丁一鶴家出來,孟東燃怪怪地望著梅英,梅英被他望得臉紅:“瞅著我做什麼,你該謝我才是。”   “了不得,大姐,你讓我長見識了。”   梅英想笑,又沒笑,換了語氣認真道:“東燃啊,甭嫌他俗,也別嫌你姐俗,現實就是這樣子,咱們有需求,他就有市場,別看這幫教授坐在冷宮裏,他們要是鼓搗起來,也能給你我腳下支磚的。”孟東燃說:“我哪敢嫌你,佩服都來不及呢,誰能想得到,一個黨校裏講馬列的,居然……”孟東燃沒把後麵的話說出來,放在嘴裏使勁咀嚼。梅英又道:“時代不同了,馬列也在變,興許,這就叫與時俱進吧。”這話很有況味,兩人對視一眼,有滋有味地笑了。   回到酒店,李開望一個人坐在包房裏發呆,問孫國鋒呢,李開望搖搖頭,笑了。孟東燃明白過是怎麼回事,感慨道:“這家夥,見縫插針啊。”梅英借機收拾:“你們男人,就這點本事。”孟東燃緊忙求饒:“打擊麵別太寬啊,這裏兩個男人可都老實本分著呢。”梅英嫣然一笑:“天知道。”   吃過飯,孫國鋒嚷著要去唱歌,說時間久了沒吼,嗓子有些癢癢。孟東燃懷疑他跟相紅妹許諾了什麼,硬是不去,訓道:“都是公雞嗓子,在桐江擾民還不算,還要跑省城獻醜?”孫國鋒嗬嗬笑道:“漫漫長夜,總得找點事做嘛。”梅英開玩笑:“那我去跟秋燕說說,今晚給你開綠燈?”   “別別別,我怕噎著。”孫國鋒拱手告饒。孟東燃和梅英並不知道,飯前那段時間,孫國鋒的確跟相紅妹泡在一起。老板娘韓秋燕早就窺出了意思,巴不得孫國鋒多對她手底下這幾張牌動動心思呢,於是跟相紅妹暗示了一下,就讓相紅妹帶孫國鋒去了一情人雅座。孫國鋒本還想彎彎曲曲迂回一下,哪知人家相紅妹比他膽大得多,也直接,幾句話就點到了要害處。芙蓉宮要開分店,相紅妹想投資,做分店的老板。&ld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