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降災禍 出家當和尚(2 / 3)

這一天,佛性帶一本《韓非子》來找朱元璋。其時朱元璋正在大雄寶殿如來佛前看經卷,從窗外看,朱元璋極為投入,連佛性很重的腳步聲都沒能驚擾他,朱元璋置身於香煙繚繞、經幡重重的釋迦牟尼像前,左手執經卷,右手握著木魚槌,想起來就敲幾下。由於看得入神,連佛性大師進來他都沒發覺。佛性見他看的是《金剛經》,就說:“想不到如淨如此專心致誌地讀經了,可喜可賀呀。”

朱元璋忙合上經卷,站起來長揖。

佛性早發現經卷裏夾著別的書,已露出邊角來。他伸手拿在手中,抖出裏邊的夾帶,原來是一本《玉壺清話》。佛性說:“好啊,你敢在佛麵前鬧鬼!貧僧將就你,你也得將就貧僧啊。”朱元璋也覺得有愧,對不住佛性,就說:“弟子再不敢了。實在是因為經書味同嚼蠟,怎樣用心也看不進去!”

“又胡說。”佛性說,“看不進去,是你淺薄,沒緣分。”他抖動著那卷《玉壺清話》,說:“這是專門寫宋太祖軼事的帝王之書,你看這個做什麼?”

朱元璋不免眉飛色舞起來,他有他的獨到見解,宋太祖為什麼成為一代明君,這本書裏藏有真諦。對人要寬容、仁愛,得人心方得天下。

“這與你當和尚何幹?”佛性說。

“隻是看看而已。”朱元璋講起書中的一段,宋太祖即皇帝位,有一回見了周世宗的幼子,問是誰,宮嬪答是周世宗的兒子,太祖問從人該怎麼處置?

佛性替他說了下麵故事,趙普主張殺掉,潘美不言可否。

“原來師父也看過,”朱元璋說,“不隻是徒弟一人不守佛規呀。”

“又胡說。”佛性說自己是入佛門之前看過的,沒忘而已。他問朱元璋,知道趙匡胤為什麼不殺周世宗兒子嗎?

朱元璋認為一是仁愛之心,二是廉恥之心。宋太祖不是說了嗎?即人之位,再殺人之子,天理難容。所以他讓潘美收養了這孩子。

佛性又說了趙匡胤寬厚仁慈的另外一例。有一次吃飯,在碗裏看到一條蟲子,當時侍者臉都嚇白了,禦膳房的人都是死罪呀。但趙匡胤對他們說:千萬不要讓禦膳房的人知道吃出蟲子的事,要不然他們會心上不安。

朱元璋不禁點頭三歎:“隻有這樣,才能有天下。”說這話時,眼裏閃閃發光。佛性顯然注意到了。他說:“你知道趙普這個人嗎?”

“是宋太祖的賢相啊。”朱元璋當然知道。

佛性稱讚趙普施行的也是仁政,他的名言是半部論語打天下,半部論語治天下,全夠用了。朱元璋稱趙普是孔明、張良一流的人物,得之則得天下。

佛性不無揶揄地問:“你想結交這樣的賢人嗎?”

“沒緣分啊。”朱元璋說,“一個出家人,更不需要了。”

佛性說他倒知道幾位曠世奇才,號稱浙西四賢。

朱元璋急不可耐地問都是哪幾個?

佛性告訴朱元璋,四賢中尤以劉基、宋濂為優。這劉基是兩榜進士,當過縣丞,後來做過江浙儒學副提舉,他看到朝廷腐敗,恥於為伍,便回到青田老家去隱居了。

“另一個呢?”朱元璋又問。

佛性說另一個是浦江的宋濂,他被朝廷委任為翰林院編修,根本不屑一顧,隱居在龍門山著書立說。

朱元璋喜形於色道:“這不是今世的臥龍、風雛嗎?是不是得一人可得天下?”

佛性笑道:“這豈是你我檻外人所應當論及的話題。”

朱元璋不言語,卻拿出紙筆,記下了“青田劉基、浦江宋濂”幾個字。佛性意味深長地望著朱元璋笑。

其實朱元璋並不知道底細,佛性原本是世俗中人,是個有宏偉抱負的大儒,他是劉基的老師,親自教誨三年之久,後來因文字獄犯事,他才躲到寺院裏披起了袈裟,難怪他凡緣未了,有機會就想為他的學生劉基物色明主,他認為劉基就是張良、趙普一樣的人物,看是不是得遇明君了。

他此時竟看出來朱元璋日後必稱雄天下嗎?也許連他自己也處在朦朧中,但朦朧的往往會聚而成形,成為現實。

幾個月的時光,在木魚和雲板聲中滑過去了,朱元璋的功夫不在佛經上,他跟著佛性,長了不少知識,變得深沉多了。

這是皇覺寺普普通通的寂寞難耐的長夜。

夜深人靜,長明燈也顯得暗了,朱元璋還在看書,隻是不再用經卷打掩護了。

突然聽到有人叩擊窗欞的聲音。朱元璋放下書本,走到門口,推開紅漆木門,不禁又驚又喜,原來是湯和、徐達、吳良、吳楨等人。

朱元璋一擺手,幾個人溜進佛殿,朱元璋忙掩上門,問:“深更半夜,你們怎麼溜到廟裏來了?又是肚子餓了?上回給你們偷饅頭,差點挨了二十大棍。”

徐達說:“今天不要吃的,弄點錢。”朱元璋心想,這回胃口更大。

吳良指著湯和說:“他要領我們投軍去。沒聽說嗎?天下到處都反了!”

朱元璋似乎心有所動,他不明白,去就去,要錢何用?

湯和說:“總得打造幾件兵器呀,不然人家瞧不起咱們。”

朱元璋道:“我哪有錢?這身破袈裟當了也值不了半貫錢。”

湯和豈不知道朱元璋是兩袖清風!他的眼睛一個勁兒在佛殿裏搜索,最後定格在巨大的銅香爐上。

朱元璋立刻明白了,說:“你打香爐的主意?今天是我守夜坐更,若失了銅香爐就是監守自盜,我不得不被亂棍打死呀!”

“這好辦。”徐達說,“可以把你綁起來,口裏塞上爛草,你就沒有幹係了。”

“虧你想得出。”朱元璋走過去,用手拍了拍那個餘煙嫋嫋的銅香爐,說:“它少說也有八百斤,白送給你們,也扛不走啊。”

湯和說了聲:“你小瞧人!”大步跨過去,雙手抱定香爐,一蹲身,向上一挺,香爐離地二尺,放下後,他說:“徐達比我力氣還大呢,我們抬上它走,輕而易舉。”

朱元璋默許了,要他們去找條生路也好,這大災之年,留在濠州也得餓死。

湯和說:“你和我們一起走算了,還真想成佛得道呀!”

朱元璋要他們先去。看看那個起兵造反的是不是個禮賢下士的人物,能不能成大器,到時候再說。

朱元璋不是膽小,也不是沒主見,更不會忠於元朝,他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

“也好,你隻好委屈了。”徐達把捆在腰間的繩子解下來,與吳良一起,三下五除二將朱元璋綁在楠木殿柱上,又用繩子捆了香爐,徐達對如來佛像說了句:“得罪了,日後再買一個奉還。”他抽了兩根粗門閂,四個人抬起香爐出殿去了。

當徐達幾個人開啟厚重山門時,驚動了還沒睡實的空了,他急忙披上僧衣下床,順手抓了一根長棍,跑了出來。正看見徐達幾個人抬著巨大的銅香爐剛剛下了山門台階。

空了大驚,追了幾步,怕不是對手,隻好折回院子,拚命敲起柏樹下鍾亭裏的大鍾來。

一時僧眾紛紛起床,大多數持械而來,一時火把燒天。

空了大叫:“有賊人盜了香爐去了!快追!”

和尚們奔出山門,隻見徐達、湯和四人已經放下了香爐,每人手裏都有器械,湯和使鞭,徐達使棍,吳良兄弟二人仗劍,四人如猛虎迎戰僧眾來了。

隻幾個回合,和尚們就支撐不住了,有的被打趴下,有的退進山門,有的受傷吐血躺在地上直哼哼,無論空了怎樣叫喊,也沒人敢上前了。

徐達向和尚們抱抱拳,說:“對不起了,別那麼小氣,借銅香爐一用而已。日後打個金的供奉殿裏也不是什麼難事。”

空了借著火把的光亮仔細辨認,突然“啊”了一聲。

這時佛性大師也被驚動起來了。他走到山門時,已經看不到徐達一行人的身影了。

佛性問:“什麼人這樣膽大包天,偷盜都偷到佛殿來了?”

空了說:“什麼偷,這分明是搶。我方才認出來了,為首方麵闊口的和那個一臉胡子的黑臉賊,都是如淨的同黨,那天他偷了饅頭就送給了他們。”

佛性說:“你認得仔細嗎?”

空了說:“錯不了。沒家賊引不來外鬼,這朱元璋一條魚腥了一鍋湯,若此人留在寺中,貧僧隻好另尋棲身之地了。”這回他可是得理不讓人了。

這話一落,好幾個和尚都說:“我也走。”“貧僧也找個寶刹去掛單。”

佛性問如淨他人在哪裏?他在人群裏沒找到朱元璋。

空了突然想起來了,今夜是他在大雄寶殿坐更啊。他決定去看看究竟,他帶頭一走,和尚們呼呼啦啦地跟在後麵。

當和尚們推開大雄寶殿殿門湧入時,發現朱元璋正在那裏掙紮,不但身子綁著,口也是堵住的,隻嗚嗚地亂叫。

雲奇鬆了一口氣:“原來和如淨沒關係,他叫賊人綁起來了。”

如悟也說沒吃歹徒一刀是便宜了。這寺廟裏隻有雲奇、如悟對朱元璋親近些。

空了四處打量一陣,心裏思忖:我才不信。焉知這不是監守自盜的苦肉計?他走上去,一把扯出朱元璋口中的亂草,冷笑著說:“你給我招,你是怎麼勾結你的同黨來盜佛殿香爐的?”

朱元璋一見佛性也走了進來,就煞有介事地大叫:“冤枉啊,師父,我吃了苦頭,他反說我通賊。”

佛性當眾不好過於偏袒,就說:“空了已經認出那幾個賊了,正是你送饅頭的那幾個人,你還有什麼話說?”

朱元璋的眼珠子轉了幾下,隨機應變地說:“一點不錯,我可憐他們,都是一個村的朋友,就不曾防備。他們是窮瘋了,非逼我和他們一起盜賣香爐,我不答應,他們就把我綁起來了,我當初真不該可憐他們。”

空了說:“誰信你的鬼話!”

佛性本來就不想深究,朱元璋這樣開脫自己也說得通,便對眾人說:“算了,貧僧想,如淨斷不會幹出這樣吃裏扒外的事來。”他回頭命如悟把繩子替他解開,又吩咐眾僧都回去歇息,要大家上夜都小心點,天下不太平,匪盜四起,佛門也難保清淨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