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
我也很怕有一天你真的放下一切愛上個什麼人。
因為一切都是守恒的,你現在多清醒,將來就會多瘋狂。
陳岩莫名有一種感覺,他就在這屋子裏。
她慢步走進去,走過狹窄的玄關、客廳,站在了房間門口。
狹小的房間裏,孫鵬低著頭坐在床沿,旁邊坐著一個正在號哭的男人。
房間直通陽台,陽台的門關著,隻有門邊一扇窗透著幽光。
眼前的畫麵陷在昏暗的光線裏,怪異而壓抑,有那麼一刹那,她的思維停頓了。
十幾個平方米的小房間,牆上掛著電視,一個大衣櫃,兩張小床。靠門邊的床上有幾件淩亂的衣物,裹著被子。兩張床中間用鋼絲穿著一塊布簾。布簾本身可能是藍色的,但被久積的灰塵蒙住了,肉眼看已經是灰色。
中間還有一個床頭櫃,上放著台燈和瓶瓶罐罐似的雜物。
察覺到一絲異樣,孫鵬抬起頭。
看到她站在門口,他整個人一定,但也沒有表現出更多的反應。
他慢慢站起來,神情冷漠。
他不滿她的不請自入,但似乎又沒什麼力氣多做追究。
旁邊的男人看見他站起來,哭得更加聲嘶力竭,抓著他的手臂。
那種成年人拚了命似的哭喊,令陳岩本能地擰了下眉。
“他怎麼了?要不要去醫院?”
孫鵬搖頭:“他沒事,不好意思,耽誤你太久了。”
陳岩不由自主地走近,雖然著裝不同,但她還是很快反應過來,這個正在哭的男人就是那天公園裏看書的男人。
忽然之間,她好像什麼都明白了。
“確定不要去醫院?他哭得有點厲害,是不是哪裏受傷了?”
“讓他緩一下就好。你要是不急就再等一下,急的話我給你錢打車吧。”孫鵬說著在褲子口袋裏掏錢。
“我不急。”陳岩語氣真誠,“我去車上等,你把他弄好了。”
回到車上,陳岩重新展開書。
一個個娟秀的字,再也進不去腦子了。
合上書,窗外,雨後的天空泛出了淡淡的青綠色,風在靜靜浮動樹梢。
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孫鵬終於出來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他走出幽暗低矮的樓梯洞,停在門口的老樹邊,點了根煙。
沉沉暮色下,樓、樹、人,一切看上去都老舊而沉重。
男人肩膀寬闊,微微駝著背,硬朗的麵孔被漆黑的短發、暗淡的光線襯得很白淨。
淡淡的煙霧從他指尖升起,在臉邊盤作一團。
他的身上有一種頹廢而蓬勃的力量感,很獨特。
陳岩隔窗看著,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在車外抽煙,轉過頭來,也是這麼一副冰涼涼、無所謂的表情。
煙抽得差不多了,他轉頭往車的方向看了一眼。
車窗內,陳岩明知道他看不見她的窺視,卻還是掉轉了視線。
他快步走來。
人入座後,車內的空間充實了很多。一股煙味裏,她餘光看見他結實有力的手臂放下手刹、掛擋。
“讓你等太久了,不好意思。”
“沒事。我正好沒什麼事,看看書。”
他朝她包上的書看了眼,車子上路了。
過了會兒,陳岩問:“他怎麼樣了?”
他沉默了下:“沒事,睡了。”
“是自閉症?”
孫鵬這時候才看她一眼:“你懂這個?”
“接觸過一點。”
又默了一下,孫鵬語氣平緩地說:“鄰居打電話給我說他在家用頭撞牆,我回來以後他不撞了,就是鬧著不讓我走。可能被下午的雷嚇到了,睡一覺就好了。”
“是你的親戚?”
“我哥。”
流動的樹影透過窗戶,無聲地落在他剛毅的側臉上。
陳岩點點頭,他們陷入了沉默。
到了電視台後,陳岩道謝下車。
孫鵬在出發前看了下手機,沒人給他打電話。他想了想,打算把車送回周思鴻住處。
正準備發動,有人在敲副駕的車窗,他茫然轉過頭。
貼了灰色玻璃紙的窗外,是陳岩秀淨的臉。
他微微詫異,降下窗。
她伸手遞給他一張名片,他茫然地探身接過。
她半彎著腰,烏黑的頭發垂在胸前:“這是我名片。民政局那邊近期正好成立了一個針對自閉症患者的公益團隊,每周都有活動。現在剛剛開始,你可以帶你哥去看看,興許對他有幫助。我可以幫你聯係。”
孫鵬手裏拿著她的名片,看著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幹澀地說了句“謝謝”。
“你叫什麼?”
“孫鵬。”
“是子小孫,大鵬展翅的鵬?”
“嗯。”
“你等下打我的電話,響一聲掛掉,我存一下你的號碼。”她停了下,“本周六就有活動,要提前預約的。”
“知道了,謝謝。”
陳岩看他一眼,沒再說什麼,揮揮手走了。
他在後視鏡裏看著她高挑挺拔的身影漸行漸遠,又低頭看了看手裏的名片,放進了褲子口袋。
陳岩。
他下意識地在心裏念了遍名片上的兩個字。
孫鵬把車放到周思鴻常住的一個小區的停車場,走路回的家。
他是周思鴻聘的專職司機,這輛車基本就是交給他開,周思鴻說過,他晚上可以把車開回去。但是除非特殊情況,他從不開車回家。
到家的時候,孫飛縮成一團在床上,還在睡覺。
孫鵬沒開燈,倒了杯水在床邊靜靜坐了會兒,去了陽台。
陽台沒有封,有兩張戶主舍不得扔的舊椅子,上麵堆了很多雜物,占了很大地方,落了厚厚一層灰。
夜色緩緩壓下來,周圍亮起了許多燈光,空氣中飄來了飯菜香。
他眯著眼睛點燃香煙,眺望遠處。
煙抽到一半,他在褲子口袋裏掏出那張被壓出了一道彎痕的小卡片,在手中輕輕翻來覆去。
半晌,停下動作,他微低著頭,在手機上輸入了那串號碼。完整輸入後,大拇指按了下撥打,響了一聲,掛掉。點“新建聯係人”,輸入名字。
找“岩”這個字的時候,煙灰不小心落了一截,他把煙從唇上拿下,再看一眼名片,覺得這個名字太男性化了。
把手機放進口袋的途中,它震動了。
是一條短信。
他點開。
“已收到。陳岩。”
黑暗裏,這幾個簡短的字浮在屏幕上,散著微亮的光。
“鵬鵬……”
孫鵬回頭。
高大的孫飛站在他背後,扶著門框抓著頭。
他憨厚的臉埋在陰影裏,眼神癡呆地說:“吃蛋炒飯。”
孫鵬把手機放進口袋,碾滅了煙:“走,到客廳去。”
一直到周五的晚上,陳岩都沒有接到孫鵬的電話,她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為周思鴻公司拍攝宣傳片的事倒是出奇順利,周末前簽了合同,下周一就可動工,部門專門給她配了兩個攝像。
領導對她此次的行動力稱讚有加。
周末晚上,為表感謝,陳岩約了馮貝貝吃飯。
“謝謝了。”一家小餐廳裏,陳岩對馮貝貝舉杯。
兩杯啤酒,輕輕碰了一下。
馮貝貝甜甜笑了:“舉手之勞,客氣什麼。”
“等點數返還下來,我再給你。”
台裏麵每筆合作入賬後,談成的人都可以拿到10%的返還點。10萬的合作,就是1萬塊錢。
馮貝貝說:“是你自己談的合作,到時再請我吃頓飯就行了。”
陳岩笑笑,沒和她爭辯。
這錢到時無論以何種形式,她都會還給馮貝貝的。
馮貝貝每一口都吃得很少,吃相很優雅。
談完了工作,她夾了片酸菜魚放在盤子裏晾,問:“你最近的感情生活怎麼樣?”
陳岩如實說:“老樣子。”
馮貝貝看著她,說了句:“你是不是還沒忘記範文傑?”
陳岩愣了下,搖頭。
馮貝貝看她一眼:“其實前陣子我和思鴻看見他了,沒和你說,他和思鴻好像是朋友,說是要結婚了。”
“是嗎?”陳岩神色沒有半點變化。
“沒告訴你是怕你有想法。真放下了吧?”
陳岩放下筷子,看著玻璃杯裏泛著白沫的啤酒,目光移到馮貝貝臉上,淡淡笑著反問:“我能有什麼想法?”
事實上,馮貝貝對陳岩的前任並不了解。
她們開始走近的時候,他們之間已經出現了問題,所以隻匆匆見過兩次麵。
但電視台是沒有秘密的地方,整個台裏的人幾乎都知道,陳岩的前任是個官二代,父親是廳級幹部。他們當初分手,是因為男方家裏強烈反對。
馮貝貝說:“你跟他分了也一年多了,一直不談戀愛,現在又忙著考公務員……”
她沒說出口的是,這悶頭苦幹的樣子也太像舊情難忘了。
陳岩小小地喝了一口酒:“知道我為什麼要考公務員嗎?”
“……”
“和現在比起來,考公務員至少是在往上走。我隻是想讓自己越來越好,和其他沒有關係。台裏麵傳的那些話我也都聽過,隨他們說了。”
“他們成天把別人的故事編得有鼻子有眼,不用放心上。”馮貝貝也輕輕飲了一口酒,“岩岩,我覺得你把自己逼得太緊,這樣沒意思。真的,人生應該是用來享受的。”
“貝貝,我沒的選。”
“有的選的,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趁著年輕貌美,找個好人。”
陳岩笑笑:“什麼樣的人才叫好?”
“兩個條件吧。”
陳岩凝視著她紅潤的唇。
“首先經濟要過關,其次對你好,就這麼簡單。”
她說完聳了聳肩,卻又不自知地歎了口氣。
這雖是她馮貝貝的標準,但任她美麗天真,魅力無窮,感情世界同樣是沉沉浮浮。
一瓶啤酒見底,兩個酒量不好的人都有些麵頰發熱。
中檔的餐廳,店內有一些嘈雜,隔壁桌有幾個男女在喝酒,說話聲越來越大。
陳岩目光明亮,望著頂上燈在大理石桌麵落下的一塊圓形光束,忽然也有了傾訴的欲望。
她輕聲說:“範文傑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都還是學生,感情還算不錯。他帶我去見家裏人,他家人不同意,他抵不住壓力就和我分了。所有人都覺得是我在高攀,是我被他甩了。而我呢,我其實是鬆了一口氣。”
她說:“我從來沒想過去高攀誰……”
馮貝貝沉默著,大而明亮的眼睛注視著她。
諱莫如深的陳岩,難得敞開心扉,馮貝貝心中隱隱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