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鵬剛準備說再見掛斷,聽筒裏又傳來了她的聲音。
“我準備這個周六搬家。你有時間幫忙嗎?”
他的時間並不是他自己能安排的,但他默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可以。你提前打我電話。”
“好,到時找你。”
周六上午,孫鵬先把孫飛送去了市特教中心。
10點的時候陳岩在巷口等他,遠遠看見一輛破舊的麵包車開過來。
孫鵬下了車,看見她狐疑地看著車,說:“跟朋友借的。”
陳岩抿唇點了點頭,沒說什麼,領著他往家走了。
東西都整理好了,全部堆在院子裏,都是一些日用品、衣被和書籍。說多不多,但一個人肯定是拿不了的。
陳岩進去和家裏人說話,孫鵬率先運了一批東西去車裏。再回來搬的時候,他看見陳岩和陳母走了出來。
孫鵬正彎著腰搬東西,他衝陳母點了一下頭,沒開口叫人。他覺得叫人有點不合適。
陳母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笑著說:“麻煩你了。”
孫鵬搖頭:“沒事。”
陳母又對陳岩說:“真不要我過去幫你收拾?我今天都請了假了……”
“等我都弄好你再去吧。你忙了一上午,去了晚上還要再回來。”
“我晚上陪你一晚好了。”
“真不用了,媽。”
陳母拗不過陳岩,又堅持要幫他們一起把東西搬到車上。
孫鵬拎著比較重的物件走在最前麵,陳母抱著兩床薄被走在他和陳岩中間。
似乎是為了跟上孫鵬的速度,陳母的步伐碎而密。她有點胖,為了涼快直接套著在家穿的棉布短袖和七分褲,頭發紮了個低馬尾。這兩年她白頭發越來越多,聽理發店的人的話染了黃色去蓋,現在黃色褪了大半,黑白黃夾雜在一起,太陽下麵看著很明顯。
陳母手裏抱著的是春秋被,不算厚,也不算薄,重量沒什麼,就是體積太大,有些遮視線。她不得不一路微微偏著頭看路。沒走多遠,棉汗衫的背後就有了汗漬。
陳岩走在後麵看著母親吃力而笨拙的背影,心裏微微泛酸。她別開臉,不想看更多,也不想想更多。
“今晚就住那邊了,一定要注意關門窗。”車邊,陳母氣喘籲籲,再三叮囑。
陳岩點頭,她也一頭汗。
陳母幫她把肩膀上蹭到的一片灰撣了撣:“明天記得回家吃中飯。”
“知道了,你回去吧,外麵這麼曬。”
陳母走遠了,孫鵬和陳岩上車,兩個人都是一身大汗。
車在太陽下暴曬了太久,剛打開的一瞬,熱浪撲麵。熱氣裏混著一股長年使用後積壓的油味。
孫鵬把車窗搖下來散熱,空調開到最大。
過了會兒,好像沒什麼製冷效果。
陳岩後頸全部汗濕了,她坐了會兒轉過臉,看見孫鵬正低頭研究空調出風口。
他的右手手指靠在出風口處,手背上有隱隱凸著的暗青色的血管。
流了汗,他的皮膚反而顯得白了一些,汗淋淋的脖子下,黑色T恤的領口已經濕透了。因為空調的問題,他有些燥,汗從濕黑的頭發裏不停往外冒。
陳岩在包裏找到紙巾,抽了一張給他。
他接的時候看也沒看,心不在焉地擦了一下。
試著按了幾個不同的按鈕,正不得解,他的餘光裏又有了一抹輕柔的白色。
他目光轉動,是陳岩又遞來一張紙巾。
他愣了一下,看看那紙:“不用了。”
她目光直直地,凝視著他鬢角正在滾落的幾滴汗珠:“再擦一下吧。全是汗。”
她的手堅持遞著,他沒說話,默默接過來又擦了擦。
孫鵬擦完汗卻覺得自己更熱了。燥熱之中,新一批汗又出來。
半晌,他在位子上坐正,看看她:“好像壞了。”
“是嗎?走吧,風進來就好了。”
他點頭,也隻能這樣了。
一路上,陳岩望著窗外,什麼也沒說。
孫鵬專注地開著車,呼吸著熱氣,更是一路無言。
到家的時候,兩個人都要被熱暈了。
陳岩住3樓。
30多平方米的房子,其實和孫鵬住的地方差不多大,但是完全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刷水的深色木地板、白牆壁,屋子裏幾個地方都用了一樣的圓形吸頂燈。房子裝修很簡單,但看著很舒服,該有的東西都有。
把所有東西都堆在不大的客廳裏,陳岩讓孫鵬坐下,自己進了廚房。
先是短暫的水流聲,過了會兒,電動熱水壺的嗡鳴聲成了整個屋子的背景音。
再出來的時候,陳岩遞給孫鵬一條新毛巾,已經用水打濕過。
“擦擦汗。”
孫鵬點點頭,接過來,環顧了下屋子。
陳岩呆站著,看著搬過來的大包小包,輕輕歎了口氣。
工作量還很大。
過了會兒,她抬腳跨過地上的雜物往裏走。
轉頭跟孫鵬說:“進來吧,太熱了,開空調吹一下。”
房間裏就一張床和一個壁櫥,牆上掛了台電視。
陽台和房間是打通的,顯得大一點。
陳岩一個人的時候沒覺得房間小,此時人高馬大的孫鵬往這兒一站,空間立馬就局促了。
打開空調,冷風忽忽吹出來。他們各自在房間一角站著,吹身上的汗。
身上涼了點,孫鵬左右看看,問:“還有沒有什麼要弄?”
“應該沒有……”話還沒說完,水燒開了,陳岩被突如其來的安靜打斷,往門外指了下,“我先去倒水。”
孫鵬走上了陽台。
陽台是全封閉的,下麵貼著半米高的白色瓷磚。角落裏放著台洗衣機,旁邊是一個小水槽,裏麵有把半濕的拖把。
他打開窗戶往外看看。
建築外麵沒什麼可以攀爬的地方。
關上窗,試一下窗鎖,可以。
按了按牆壁上的燈開關,頂上的吸頂燈沒亮。
“哢嗒”“哢嗒”,他又來回按了兩下,朝上看看。
“這個燈是壞的。”陳岩端著杯子走過來,把水遞給他,朝燈看了一眼。
他沒接杯子,用腳把旁邊的小矮凳子鉤過來,站上去擺弄燈。
陳岩仰頭,輕聲說:“不用看了,這燈也不怎麼用得到。”
孫鵬沒說話,雙手揭開燈外麵的塑料殼,又旋下燈泡,凝神看了會兒。
他猜測:“可能是燈泡壞了,我下去買一個。”
他從凳子上下來,看看陳岩:“晚上洗衣服收衣服還是要用的。”
孫鵬下樓去買燈泡,陳岩趴在陽台上端著杯子喝水。
忙活了整整一上午,一停下來,人像是泄了氣,熱別累。吹著冷風,望著窗外刺眼的陽光,她一動也不想動。
轉過身,背靠著牆壁,她的目光在房間裏遊走了一圈,最後落在自己手中的茶杯上。她忽然有點難以想象接下來一個人的生活。
過了十幾分鍾,孫鵬回來了,渾身散著熱氣。
“去哪裏買的?遠嗎?”陳岩依舊靠在牆上。
孫鵬拆開包裝,踏上凳子:“還好,附近就有超市。”
他站在上麵仰起頭,汗蹭蹭的後頸縮起來,全神貫注地看著燈。
單手旋燈泡,他另一條手臂原先垂著,為了保持平衡,又抬起來扶住了燈框。
男人寬寬的後背上,肌肉的線條跟隨幅度不大的動作在T恤下隱現。
孫鵬換燈泡的樣子毫不吃力,也沒什麼技術含量,陳岩卻莫名感受到了一股男性的力量。他做什麼事都很從容,讓人覺得安全穩妥。
她隻在上學的時候看過母親換燈泡,印象裏換了很久,很吃力。似乎很多事天生就該是男人做的。女人去做,多少都有點逼不得已。
孫鵬忽然說:“你按一下開關。”
“噢。”
“哢嗒”一聲,白色的燈管在他掛著汗水的臉旁,安靜地亮了。
陳岩仰著頭,輕輕眨了一下眼。好像有燈確實不錯。
“好了。”他裝上燈殼下來。
陳岩把水遞給他:“謝謝。這個燈泡多少錢?我給你吧。”
“幾塊錢的東西,不用了。”
他仰頭,喉頭滾動幾下,杯子空了。
陳岩接過空杯子,剛想去給他拿毛巾擦汗,他看看手機:“不早了,我要去接孫飛了,你有事打我電話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位置互換,倒變成他幫她了。
“好。他今天的課是上午?”
“每次課程時間不定,這個星期是上午。”
“課上得怎麼樣,他喜歡嗎?”
“還在適應階段,還算配合。”
“那就好,慢慢來。”陳岩放下杯子,“我送你下去吧。”
“不用,你收拾吧。”
陳岩把他送到門口。
關上門,回到陽台,她抬頭看看頂上的燈,關了開關。
孫鵬掐著時間趕到特教中心,孫飛的課程正巧結束。他接了孫飛回到家,在門口找鑰匙開門。
鑰匙剛插進鎖眼,門從裏打開了。
一張年輕女孩笑盈盈的臉,略帶俏皮的聲音:“歡迎光臨。”
“你怎麼來了?”孫鵬一愣。
孫飛呆滯地眼睛忽然一亮,望著女孩笑起來:“珍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