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就像山上的一株雪鬆,
不起眼,不值錢,卻兀自深沉,兀自堅韌。
住得好好的,搬出去住幹什麼,你又是一個女孩子。
你出去住吃飯怎麼辦?
“安全呢,叫我怎麼放心?”
陳母對陳岩的決定感到太突然。
“現在離單位太遠,我想住得近一點。我可以吃食堂,安全我也會當心的。”陳岩語氣平平,不是征求意見,是決定後的告知。
陳岩從小到大什麼事都是自己拿主意,工作後更是如此。她話一出口,陳母就知道已經沒商量的餘地了。
陳母嚐試著勸:“你現在還沒有出嫁,出去住又多一份開銷,你到底是一個女孩子。”
陳岩靜靜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媽你不要煩我的事了,我會都弄好的。家裏的生活費我一樣給,懶得做飯的時候我還是回家吃飯。這個不是什麼大事情。”
她耐著性子說:“你就放心吧。”
母女倆都靜了下來,各自看著房間一角。
過了會兒,陳母輕輕歎了口氣:“那要不要我幫你找房子。”
陳岩說:“不用了,我自己找。”
陳母側頭看她的臉。以前隻覺得這個女兒生得好,什麼都不用煩,什麼都有自己的主張。這時才想起,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聽過自己的話。往後,她更不會聽了。
一邊找著房子,陳岩一遍開始帶著收拾東西。
有天下班早,在家收拾書時,她看到幾本大學時教授要求閱讀的曆史人物傳記,忽然就想起了孫飛。
收拾好書本,她洗了個手又回到房間,給孫鵬打去了電話。電話響到第二聲的時候,那邊接了。
“陳記者你好。”
沒想到他一接就開口說話了,陳岩反而頓了一下。
“孫鵬,你好。之前說要送一些書給你哥哥,你現在在家嗎?”
“現在?”孫鵬開著車,正在回市區的路上。
“我今天下班早,可以給你們送過去,我等下正好要出去一下。”
陳岩看他沒有立即回答,又問:“不方便?”
“……不是,”孫鵬看了下車上的時間,“我還在路上,你大概多長時間到?”
陳岩也抬手看了表:“半小時左右吧。”
“那好,你路上慢點,我盡快趕回去,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
陳岩掛了電話,看了看地上的書,起身去換衣服。
孫鵬家去過一次,她記住了大概地方。然而到了小區她才發現,這裏幾棟老房子的外形和布局都差不多,她根本搞不清他家是哪一棟。不得已,又給他打了電話。
孫鵬在電話裏問她現在在哪兒,她環顧了一下,發現旁邊有一個小賣部。
他叫她就站在那兒不要動。
孫鵬過來的時候,陳岩正站在小賣部的門口,朝著他的反方向張望著。
她身上是一件藏藍色的連衣裙,頭發披在肩上,雙頰被曬得酡紅。她穿著一雙黑色平底單鞋,腳邊是兩捆書,用塑料繩係著。
“陳記者。”孫鵬走到她麵前,叫得一本正經。
“叫我陳岩就行了。”她用手在臉旁扇了扇風。
“熱嗎?”
“還好。”
孫鵬看看她,往她身後的小賣部走去,出來時手上多了一瓶礦泉水,遞給她說:“家裏沒燒水。”他也剛剛才趕回來。
“謝謝。”陳岩接過。
他把她腳邊的書拎起來:“上去坐一下?”
陳岩想上去看一下孫飛,就答應了。
一共21本書。
她不看的舊書,全帶來了。下了出租車,她提著它們在小區裏沒轉幾步路,手掌就勒出了道道紅印。
孫鵬快她半步在前麵,穿著洗得有些掉了顏色的深色圓領衫和運動褲。
他走路的姿勢很自然,跟沒提東西一樣,重心沒一點偏移。
陳岩不禁在心裏感歎了一下男女力量上的差別。
進了屋,陳岩沒想到孫飛會不在家。孫鵬蹲著把書放到孫飛床下,說:“兩個朋友今天有空,帶他去玩了。”
屋子裏太暗,陳岩環顧了一下,喝著礦泉水,不自覺地上了陽台。
陳鵬把書放好後,蹭了一手灰。
拍拍手,抬起眼,目光停下了。
陳岩在陽台門的邊上逆光站著,上半身嵌在淡淡的藍色天際裏。她整個人都是暗的,唯有頭發有一些金色輪廓。
大腿側,她握在手裏的那瓶礦泉水被光打得通透,水光璀璨。
被別人注視的時候會有感覺嗎?
不知道是因為這個感覺,還是巧合,陳岩轉身,不期然地撞上了他的目光。
孫鵬站起身,走出了房間。
陳岩沒有在意,過了會兒,她聽見背後的廚房響起了嘩嘩水聲。
陽台外麵也沒什麼風景,對麵是樓,下麵有幾棵老樹,樹下的陰涼處都停了車。有風吹過來,樹梢晃動了幾下。
陳岩身上的汗被吹透了,很舒爽。
孫鵬收拾好了,隔著一人的距離,站到了她旁邊。再旁邊就是一堆灰撲撲的雜物了。
“天這麼熱,謝謝你送書過來。”
“沒什麼,我在忙搬家,這些書剛好順出來。不給你們也帶不走。”
“要搬家?”
“嗯。”
“要幫忙嗎?”他有些認真地問。
陳岩笑了下:“房子還沒找好呢。”
“想找什麼樣的?”
“一室一廳吧,靠單位近一點的。”
一室一廳,那就是自己住了。
孫鵬不想打探她的隱私,淡淡說:“那我幫你打聽著點。”
“好。”
天色一點點黑下來。
不知道是哪家燒了肉,油香味一陣陣飄過來,空氣裏多了幾分煙火氣,也多了點溫馨。
陳岩看看表,六點了。
“不早了,我回去了。”
孫鵬說:“飯點了,吃個飯走吧。”
“家裏有現成的嗎?”忙一下午,確實餓了。
“……沒有。”孫鵬被她問得愣了一下。
看她表情認真,他解釋道:“今天孫飛不回來吃,我沒買菜。”
“那你原來打算吃什麼?”
“周圍有麵館,還有不少小飯館,可以點炒菜。”
陳岩想了想:“就去吃麵吧。”
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小區裏麵熱鬧了一點,人和車都嘈嘈雜雜的,互相避讓著。
麵館不大,灶台就在外麵,店裏麵擺了四張木桌,每張桌子上有個風向不停旋轉的電風扇。店裏生意不錯,幾個客人正吃得滿頭大汗。
孫鵬點了兩碗雞湯麵,兩份肉夾饃。
老板認識他,看他帶一個陌生女人來,在鍋灶前忍不住盯著陳岩多看兩眼。
孫鵬讓陳岩坐,然後拿著兩雙筷子到下麵的大鍋裏去燙。
陳岩在靠門口的藍色塑料凳上安然坐下,桌上太油,沒辦法放手,她端坐著,無聊地看著馬路。
雞湯濃鬱的香氣不停往鼻子裏躥。是真餓了。
“有什麼忌口?”孫鵬在外麵朝她問道。
她搖頭。
孫鵬留她吃飯的本意是想請她吃一頓好的,還她人情。但她說要來吃麵的時候,他也沒再做提議。他能感覺到,她不在意這些。
麵很快就上來了。
頂上的風扇左右來回地吹風,陳岩把頭發全撩到肩後。
仍有輕軟的碎發被吹動,粘到汗津津的臉上,她用手掃開。
孫鵬問:“以前在外麵租過房子嗎?”
陳岩:“沒。”
他抬眼看看她:“租房子有很多地方要注意。你定好了哪裏,告訴我一聲,我去幫你看看。”
陳岩看他一眼:“好啊,謝謝。”
一碗麵,孫鵬很快就吃完了。他感到頸背濕濕的,點了根煙。
店本來就小,又有點悶熱,煙味突然摻和進來,陳岩一下子沒透過氣,偏過頭深呼吸了一口。
孫鵬把夾著煙的手移到桌下麵:“嗆了?”
“有點。”
“那你慢點吃,我出去抽。”
店外邊是人行道,雜亂地擺放著一些電動車。有三三兩兩的人路過。
孫鵬走到路牙邊,手抄在深色運動褲的口袋裏,身影背對著她。
天光幽微,路燈已經開了,散出白色的光。
他的背影很安靜,馬路上聒噪的鳴笛、往來的灰色車流,都成了混沌的背景。陳岩發現,他一個人站著的時候,總是有點駝背。忽然之間,她的思緒就不在麵的滋味上了。
孫飛33歲,他多大?
說他有33歲,好像也不勉強。
最終,房子還是陳岩自己找的。
一室一廳的小公寓,戶主買來裝好了專門用作出租,她是第一任租客。離單位不算很近,但和家裏比起來已經近了不少,家具、電器都齊全,可以拎包入住。
簽了合同的當晚,她意外接到了孫鵬電話。他幫她在電視台附近打聽到了一間小公寓,問她要不要去看。陳岩那天隻是和他隨口一提,沒想到他會真上心。
“我已經找到地方了。”
“哦,那算了。”
“還是謝謝你。”
“沒什麼,也沒幫上忙。”
“……”
電話裏有微微的冷場,陳岩沒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