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一座沉穩的山,一棵質樸的樹,
天塌下來,他會自然而然地頂著,不為任何原因。
孔珍、強子帶著孫飛有說有笑地回來了。
陳岩從房間裏出來,拿著一塊布擦濕漉漉的手,像是剛洗完東西。
看見她,孔珍的笑臉一僵,眼神詢問地看向強子。
下午孫鵬有事,強子下班早就主動過來帶上孫飛去找孔珍,打算晚上一起吃飯,都不知道陳岩會在。
強子倒是有點驚喜,笑著說:“陳岩,你也來啦。”再一看,桌上已有三個熱氣騰騰的炒菜。孫飛搶先坐下來動了手。
“還有一個菜一個湯就吃飯了,你們坐一下。”孫鵬的聲音從廚房裏傳了出來。
陳岩遞一雙筷子給孫飛,問他去哪兒玩了。孫飛夾起一塊肉就送到嘴裏,含糊地說:“接珍珍下班。”
孔珍看看她,有些疲憊地把包往桌上一扔,朝廚房裏麵喊:“你今天不是送老板下鄉去了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菜都弄好了。”
孫鵬端著盤魚出來,神色看上去比往常輕鬆愉悅:“5點回的。還差一個湯。”
“湯我來弄吧。”強子邊說邊擼起袖子,走進廚房。
孫鵬把魚放桌上,低聲問了句陳岩:“餓了沒有?”
陳岩搖頭。
珍珍看看他,覺得他今天有點不一樣,哪裏不一樣又說不上來,她下意識地看看陳岩,心裏發堵,拿了個茶杯去廚房倒水。
孫飛看著孫鵬說:“喝牛奶。”
孫鵬打開冰箱,找了一圈,發現之前買的幾袋奶都喝完了。孫飛每次都是想起什麼要什麼,所以牛奶他都買袋裝的,保質期長。
孫飛看他空著手關上了冰箱門,又說了一遍:“喝牛奶。”
孫鵬怕他突然鬧,拍了拍他肩:“坐著等一下,我下去買。”
飯桌邊,陳岩正在微信上回一條信息,確定明天下午的一個采訪。孔珍端著杯子喝著水,眼角瞄她一眼,發現她的手機不是最流行的蘋果6,也不是三星,好像是個國產貨。她心裏冷冷哼了下,拿出自己的蘋果5放桌上,也低頭玩起來。
玩的是一個小遊戲,嘰嘰喳喳的背景音樂,老是輸,越玩越煩躁。
她不停想起今天別人傳給她的話,說前陣子孫鵬帶了個女人去散打館玩,動作特別親密,問她孫鵬是不是談對象了。孔珍猜想,這人一定是陳岩。
孫飛吃著菜,嘴裏哼唧哼唧地叫著,孔珍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陳岩,腦筋一轉,湊到孫飛耳朵邊說了句悄悄話。
不一會兒,孫飛一個人忽然咯咯笑起來。
陳岩抬頭看他一眼,最後實在看他笑得止不住,放下手機,也帶著點兒笑問:“孫飛,你笑什麼?”
不想孫飛看著她,嘴裏陡地蹦出一句:“你是騷貨。”
陳岩腦子嗡地一下,整個人僵住,隨即臉色刷紅。
從小到大,她都不愛跟人起爭執。工作雖然是記者,但是她不跑熱線,和政府工作人員接觸,大家說話都很體麵。這是第一次有人當著她的麵罵她如此粗俗不堪的話,換作別人她興許還能從容應對,然而這人又是孫飛,根本無從計較。
孔珍看見陳岩窘樣,抑製不住心裏的痛快,暗自發笑。
孫飛最近不知道在哪本書上看到了“騷貨”這個新詞,回來的路上強子去上廁所,他陡然想起來就問孔珍是什麼意思。孔珍當時一聽隻覺得樂,也沒正經回答他。剛才靈機一動,就套到他耳邊給“解釋”了下。
桌子對麵,陳岩冷冰冰的臉朝向了孔珍。
孔珍做賊心虛地瞪回去,語氣不高不低:“看我幹什麼?又不是我說你騷。”
廚房裏開著油煙機,強子剛剛沒聽見他們說什麼,此時正端著一鍋湯出來,恰恰好聽見孔珍的後半句話,腦子轟地一下,沒想到自己在裏麵燒個湯,這邊就出大事了。
“怎麼了這是?珍珍你嘴裏說什麼不三不四的話……”
他把湯鍋靠在桌角,立即對陳岩抱歉:“陳岩你千萬不要放心上啊,這個丫頭有時候就是沒數,說話粗,張嘴就來,習慣了,你不要誤會她。”
孔珍語氣很衝地對強子道:“誤會什麼,我什麼東西張嘴就來?!”
陳岩目光冰冷:“剛剛你在孫飛耳邊說的是什麼?”
孔珍虛張聲勢地站起來:“我說什麼關你什麼事?你算什麼?真是以為自己在這兒是個人物?”
她話音未落,門開了。
孫鵬手上拎著塑料袋進來,看見三人架勢,有些茫然。
他第一反應是孫飛鬧脾氣了,後來看看孫飛完全正常,倒是陳岩和孔珍有點不對。
放下東西,他朝強子問了句:“怎麼了?”
強子笑了下,把排骨海帶湯在桌子中間放好,打圓場:“沒事沒事,正聊著天呢。”
孔珍悠悠坐下來,冷笑了聲:“聊什麼天,真是搞了笑了。”
孫鵬去廚房拿出隻小碗,把牛奶嘩啦一下倒進碗裏,放到孫飛麵前。
碗底碰到桌麵,“噔”地一下,空氣一下子就冷凝了。
他在孫飛和陳岩之間的凳子上坐下,在桌上摸出根煙,手遮著火低頭點上,抽了兩口,隔著煙霧看了眼孔珍。
孔珍把筷子一拍:“孫鵬,你他媽什麼意思?”
孫鵬看著她,沒說話。
孫鵬這人話不多,剛開始會所裏很多打工妹都以為他愛裝酷,後來才發現,他是真悶。他從來不像會所裏別的男人一樣,和她們這些打工妹調情曖昧。要知道,她們前台一幫子長得都還不錯的,有些來會館鍛煉的大老板都會忍不住撩一下。
他也從不跟女人計較什麼,平時找他幫什麼忙,他悶頭就做了,這點在女孩子們眼中特別男人。認識這麼久,雖然她常幫他照顧孫飛,但是在生活上,孫鵬幫她更多。她一個外地女孩子獨自在這打拚,有這麼個男人照應著,心裏有底很多。
孔珍知道自己脾氣不好,也沒什麼修養,但不管她做過什麼任性的事,說過什麼沒分寸的話,孫鵬對她從來都是寬容的,沒給過她臉子看。所以剛剛隻一個眼神,便足以讓她跳腳。
孔珍站起來,目光狠狠地把在座的人看了一圈,點點頭:“好,你們現在都看不慣我,我走!”她抓著包奪門而出。
“珍珍……”強子朝門口伸著脖子叫了一聲,但人已經沒影子了。他看看孫鵬,他還是抽著煙不說話,沒有去追的意思。
強子想了會兒,又望了望門口,騰地站起來:“我跟去看看,不要出事情了。”
下了樓他就找到了她。
孔珍沒跑遠,跑到樓下的花壇邊就慢下速度,哭得看不清路了。知道自己這麼做很任性,但她也是真的委屈,咽不下氣。
這一年多來,她自問對他們掏心掏肺,以為自己和他們的關係已經很鐵,然而現在突然冒出一個什麼都比她好的女人,一下子就把什麼都搶了。
強子追過來,跟在她身旁,不停說好話勸她。小區裏麵的居民路過,忍不住朝他們看。孔珍用袖子邊擦眼淚邊走,最後被強子拉著在花壇邊坐下來。
又說了一堆好話後,強子看孔珍冷靜了點,開始和她講道理:“鵬哥又沒說你什麼,你看你委屈的。再說了,人家陳岩也不錯,你好好就罵人,這事怎麼說理也不在你這邊。”
孔珍眼皮已經哭腫了,她冷冷說:“那你跟出來幹什麼,反正你們現在什麼都幫她。”
強子悶哼了下:“幫她什麼了?我看你就是嫉妒。看人家處處比你好。”
孔珍惡狠狠看他一眼,站起來就要走。
他一把拽住她:“說得好好的又來了。你覺得她處處比你強,在我眼裏她還不如你呢,首先長得就沒你漂亮。”
孔珍靜了會兒,看看他,問:“行了吧你,就會說這些來騙我。”
強子一副對天發誓的麵孔:“我什麼時候騙過你?珍珍,你這脾氣真要收一收,你這樣以後沒有男人受得了的。”
又過了好一會兒,看她終於平息下來了,強子問:“你肚子餓不餓?”
她不說話。
“去吃點東西吧。回頭你給鵬哥賠個不是,這事就當過去了,啊?”
孔珍還是沒說話,但是強子知道她的氣頭已經過去了。她年紀小,任性,但是也有她可貴的地方,不管什麼事,她從來不記仇。
樓上,孫鵬靜靜地把一根煙抽完,在煙缸裏掐滅了。
孫飛從剛剛開始已經自己在吃飯了,嘴裏吃得吧唧吧唧響。
孫鵬看看陳岩:“是怎麼回事?”
陳岩:“沒什麼,話不對頭杠了一下。”
他盯著她看了會兒,手覆到她手背上:“吃飯吧。”
“不等他們了?”
“你先吃,吃完送你回去我再找他們。”
她點頭,抽出自己的手,拿起了筷子。
除了孫飛,誰還有胃口。
敷衍地吃了兩口,孫鵬帶著孫飛一起送她。
到了陳岩家樓下,他們麵對麵站了會兒,不知道說什麼好,卻又舍不得分開。
陳岩:“那我先上去了,你們回去的路上慢點。”
孫鵬沒吱聲,在黑夜裏輕拉過她的手臂,擁住了她。
這不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擁抱了,可她還沒有完全熟悉這個男人的身體,頭埋在他的頸窩,感受著耳邊他呼出的絲絲熱氣,她的雙手輕輕環住了他的腰。
孫飛站在一棵小香樟樹邊玩著樹枝,叫了一聲“鵬鵬”,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兩個人就這麼靜靜抱了會兒,孫鵬鬆開她,在黑暗裏摸了摸她有些涼的臉頰。
“她要是說什麼了,你別放心上。”
陳岩點頭。
孫鵬看看她:“上去吧,早點睡。”
“你也是。”
回到家,孫飛像往常一樣坐在床邊看電視,音量開得很大。孫鵬把剩飯菜收進冰箱後,走到了陽台上抽煙。
他打了電話給強子,背景音很吵,他們正在附近的大排檔喝酒,問他來不來。孫鵬不去,強子也沒勸,約好明天再和珍珍來吃晚飯。
掛了電話,一滴冰涼的水被風吹到脖子上,孫鵬抬手抹了下,抬頭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