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風漫天卻全然不動聲色,南宮平皺著眉道:“晚輩雖也未將這些惡賊放在心上,但既已知道他們的陰謀,好歹也該有所舉動……”
風漫天哈哈一笑,道:“你當我不知道麼!自他們踏上此船那一刻開始,我便知道這些人裏全無一個好人,隻有那癩子癡癡呆呆,並非他們一路,是以我才要癩子來做夥夫,但我猶自放心不下,阜已在酒中下了可解百毒之藥,是以我每餐都要你喝上幾杯,便是防他一手,至於他們若要動武,哈哈,那便是他們死期到了,你看我終日飲酒,當我真的醉了?”
南宮平暗歎一聲,道:“前輩之能,當真非人能及……”
風漫天大笑截口道:“我不過年老成精,看得較清楚而已,你若是到了我這樣的年紀,便知道世上的陰謀詭計俱都可笑得很,隻是……那李老三看來倒是個角色,卻不知道他是什麼變的……”
南宮平道:“此人必定大有來曆,但在前輩你的麵前,隻怕他也難施展了!”他此刻對風漫天已由心中欽服,絕非故意奉承。
風漫天大笑道:“不管他有什麼來曆,他要姓趙的那廝不要在酒菜中下毒,倒是聰明得很,無論是多高明的迷藥,無論他下在何物之中,老夫若是看他不出,便算枉活這七八十年了!”
南宮平道:“前輩難道不準備揭破他們的陰謀麼?”
風漫天道:“我每日長嘯,便是為了要唬住他們,否則他們隻怕早已動手了,若是揭破陰謀,殺了他們,還有什麼人來做船上的苦工?”他仰天一笑,道:“這幫惡人遇著老夫,隻怕是合當倒黴了。”
南宮平心中突地一動,凜然道:“前輩貨單上最後一項,難道便要以他們充數麼?”
風漫天笑道:“正是,我早知會有人自動送上門來,是以絕不費心去找,到了地頭……到了地頭……”笑聲突地一頓,又痛飲起來。
南宮平暗歎一聲,隻覺這老人既是可敬,又是可怕,目光轉處,隻見他雙眉突地緊緊皺在一處,心中竟似甚是憂悶,一杯接一杯,不住痛飲,忽又回過頭來,道:“老夫生平唯有一件憾事,你可知道那是什麼事麼?”
南宮平搖頭道:“不知。”
風漫天“啪”的一聲,將掌中巨觥,重重放到桌上,長歎道:“老夫生平憾事,便是飲酒不醉,便是終日不斷地喝,仍是清清楚楚,當真可悲可歎。”
南宮平大奇道:“千杯不醉,是為海量,乃是人人羨慕之事,有什麼可悲可歎?”
風漫天道:“常言道‘一醉解千愁’,世上飲酒,十之八九,多是為了消愁解憂,古往今來,聖賢豪傑,英雄詩人,有幾個逃得開這個‘酒’字,便是為了人人心中俱有煩悶之事,‘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那曹阿瞞雖是大奸巨惡,這句話卻是說得對的,那謫仙詩人李太白說得更妙,‘勸君更進一杯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哈哈,萬古愁,哈哈,好一個萬古愁!這三字一個字便值得喝上一杯!”
他拿起巨觥,連盡三杯,方自接口道:“世人飲酒,俱是為了消愁,量淺之人喝上一點,便能將憂愁渾然忘卻,豈非大妙。海量之人,久飲不醉,既費金錢,又耗時間,已是大大不幸,若似老夫這般,永遠喝它不醉,更是不幸中之最最不幸了,豈非可悲可歎之事!”
這一番言論,南宮平真是聞所未聞,不禁大笑道:“話雖如此說法,但老前輩一生英雄,名滿天下,晚來更能隱於武林中人心目中的天堂樂土諸神之殿,可說是福壽雙全,卻又為了什麼定要以酒消愁?”
風漫天呆呆地愕了半晌,喃喃道:“諸神之殿,諸神之殿……”突地揮手苦笑歎道,“我已有酒為伴,你去睡吧!”
南宮平直到入睡以前,心裏還在奇怪,不知道風漫天為何如此愁苦,第二日他上到船麵,隻見趙振東、金鬆,以及李老三等人仍是照常做事,他自然也裝作糊塗,但心中卻又不禁為這些人的命運悲歎。要知他生長大富之家,幼有才子之名,長有英雄之譽,可說是個天之驕子,是以悲天憫人之心,便分外濃厚。
風漫天索性將連日來的長嘯都免卻了,酒喝得更凶,南宮平見他精神似乎日漸委頹,心頭憂鬱日漸沉重,就正如那籠中的獅虎一樣。
要知海上食物清水最是珍貴,自無足夠的飲食供給獅虎,再加以浪大船搖,獅虎豺狼雖是陸上之雄,到了海上,卻也不慣,幾日下來,這一群猛獸早已被折磨得無精打采,威風盡失,就連吼聲聽來俱是有氣無力。
南宮平看看風漫天,看看這一群猛獸,不禁為之歎息。
四麵仍是海天茫茫,連船舶的影子都看不到,入海自是極深了。李老三麵如死水,坐在船邊,拿了根釣竿釣起魚來。到了黃昏,風漫天拿著葫蘆上了船板,倚在船桅上看他釣魚,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南宮平笑道:“大海中釣魚,可釣得著麼?”
風漫天道:“隻要有餌拋下水去,多少總會有一兩條魚來上鉤的!”
話聲未了,李老三釣竿一揚,果然釣上一條魚來,滿身細鱗,微帶紅色。
風漫天歎道:“這條魚正是海中最稱美味的紅魚,下酒最是佳妙,隻可惜沒有令堂那樣的妙手烹調而已。”
提到南宮夫人,南宮平神色不禁一陣黯然,但瞬即展顏笑道:“在下的手藝,卻也不差哩。”
風漫天大喜道:“真的麼?”
南宮平笑道:“自是真的!”他為了要為這老人暫解愁緒,竟真的拿過那尾鮮魚下艙做起菜來。
要知烹飪一道,其中亦有極深的功夫,極大的學問,火候、刀法、作料,有一樣差錯一點,味道就大不相同,但南宮平天資絕頂,不但詩詞書畫,一學便精,就連做菜,竟也無師自通。風漫天興高采烈,看他做菜,那癩子也一直在旁癡癡呆笑。
片刻間便已做好,一條魚端將出來,果然是色、香、味俱全,風漫天早已等不及了,一麵喝酒,一麵吃魚,還未回到船艙,便已將魚吃了大半,眼見一盤子裏隻剩下半段魚尾,一個魚頭,方自訕訕笑道:“你做的菜,你也要吃上一點!”
南宮平含笑夾起一段魚尾,慢慢咀嚼,他看到這老人的笑容,心裏也甚是開心,風漫天回頭一望,隻見那怪物七哥也站在旁邊咧嘴而笑,仿佛甚是羨慕,便含笑道:“你想吃麼?魚頭拿去!”
那怪物七哥拿起魚頭,整個拋入口裏,竟連皮帶骨地大嚼起來,當真有如野獸一般,南宮平見了他的吃相,不禁暗中皺眉。
風漫天哈哈笑道:“好,好,有其母必有其子,想不到你居然也燒得一手--”語聲、笑聲,突地一齊頓住,他語聲本自越說越響,有如紙鳶越放越高,此刻笑聲突頓,有如紙鳶被人一刀斬斷長線,又被狂風呼地卷走。
隻見他雙目圓睜,麵色漸漸變青,突地狂吼一聲:“不好!”“呼”的一掌,五指箕張,筆直向南宮平抓來!
南宮平驚愕之下,全然呆住,哪知風漫天一掌抓來,竟是劈手奪過了南宮平手中猶未完全吃淨的半段魚骨,厲喝道:“好畜生,老夫竟上了你的當了!”喝聲淒厲,目眥皆張,手掌一揚,魚骨“唰”地飛出,向立在船艙邊,手中猶自拿著釣竿的李老三擊去。
隻聽一縷尖風,破空而至!李老三陰陰一笑,掠開數尺。
“奪”的一聲,魚骨全都嵌入艙板裏,風漫天大喝道:“魚中有毒!快動手將這般惡徒全都殺淨!”鐵拐一點,飛身而起。
七哥仰天長嗥一聲,當真有如惡虎凶狼一般,十指箕張,抓向海豹幫中的一條漢子,那漢子早已被這一聲狂嗥駭倒,竟然不知躲閃,被他一把抓住,十隻手指,全都插入胸骨之中,半聲慘嗥未盡,已自氣絕身死。
七哥隨手一抖,將那人的心肝五髒俱都掏出,竟放到口中大嚼起來,隻見他目閃凶光,滿麵鮮血,口中咀嚼有聲,怪笑著撲向另一條漢子。
那漢子早已心裂膽寒,不敢回手,撒腿就跑,哪知,七哥一聲怪笑還未笑完,突然兩眼一翻,仰天跌倒,滿口的鮮血,沿著嘴角流了出來。
南宮平一掌擊斃了一條大漢,與金鬆交手方自一招,亦覺頭腦暈眩,不能支持,心中暗道一聲:“罷了!”他不願落到這一群惡賊手中,身形一展,便要投海自絕!
哪知趙震東卻突地一把拉住了他的腰帶,獰笑道:“你想死得這麼舒服麼?真是做夢。”竟一把將他拉了回來,但他卻已不省人事了!
那邊風漫天身形如風,撲向李老三,李老三見了他如此神情,如此武功,亦是暗暗心驚,不敢招架,閃身而退,口中卻冷笑道:“老匹夫,你還不倒下!”他身形雖快,風漫天更快得不可思議,巨掌一撈,閃電般抓住了李老三的衣衫。
李老三大驚之下,全力前衝,隻聽“嘶”的一聲,衣衫撕作兩半,李老三心膽皆喪,頭也不回“撲”地跳下海去。
風漫天霍然轉身,鐵拐一點,便已到了一條彪形大漢身前,這大漢身材極為魁梧,麵容更是凶惡,在賊黨中有“大力鬼”之稱,此刻還妄想招架一陣,哪知風漫天伸手一抓,便已將他龐大的身子舉了起來,隨手向外拋去,摔在船板之上,這大漢厲吼一聲,天靈碎裂,腦漿直濺出五尺開外。
風漫天身形不停,撲向金鬆,他自知已中迷毒,便想將船上的惡賊全都殺淨,哪知他中毒已深,所中的迷藥,又是異品,縱然功力通神,卻也支持不住,隻覺目眩神迷,眼前金鬆的人影,由一變二,由二變四,刹那間竟似變成了無數條人影,在他身旁飛來舞去。
他自知再也無法支持,一代英雄,竟落於小人之手,他不禁狂吼一聲:“恨殺我也!”揮手拋出了脅下的鐵拐,便翻身跌倒。這最後一擊,他不但用盡全身之力,便連胸中的悲憤之氣,也隨之發出,這力道是何等驚人!
隻聽一陣狂風呼嘯而來,金鬆呆呆地愕在當地,竟不知閃避,原來他早已被嚇破了苦膽,隻見一條鐵拐,生生自他前胸穿入,後胸穿出,勢力未歇,餘力猶勁,“奪”的一聲穿入艙板,竟將金鬆生生釘在艙板之上。
這一切發生俱在刹那之間,船板上僥幸未死的人,一個個早已駭得膽破心寒,呆如木雞,雙掌一捏,掌心俱是冷汗。
留在甲板下廚艙中的癩子,聽到甲板上的響動、慘呼,連忙爬上甲板。
但這時南宮平、風漫天與那怪物七哥俱已昏倒在地,隻有那八哥在船桅上飛來飛去,咕咕叫道:“笑話,笑話……”突然一頭撞在船桅上,沿著船桅,跌落下來,隻有海風依然,船行依然,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李老三水淋淋地自海中爬了上來,目光一掃,淡淡道:“還好還好,隻死了四個!”揮手道,“快拋入海裏,將甲板上洗幹淨,明日清晨我要好好款待這三條畜生。”
經曆了這許多變故,他麵上還是聲色不動,俯身在南宮平、風漫天,以及那怪物七哥身上,各個點了三處大穴,心裏卻還不放心,又以油浸的麻繩、藥製的牛筋,將他們綁得緊緊的,方自入艙更衣。
趙振東等人早已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遵命收拾甲板,看來他方才在魚餌上下了極烈的迷藥,那條魚吃了魚餌,便已滿含迷毒,風漫天一時大意,隻當自己眼見他自海上釣的魚,又是南宮平親手做的,更加以李老三本是極力攔阻別人下毒的人,這條魚想必萬萬不會有毒,便放心吃得幹幹淨淨。
哪知道這條萬萬不會有毒的魚裏,下的卻是天下無藥可解的迷魂毒粉,等到風漫天自知中毒,再想以內力逼出的時候,已自來不及了,這一代英雄竟被人有如粽子似的捆在甲板上。
直過了一個對時,星月升起落下,天光又複大亮,李老三睡足了覺,更衣而出,令人在他們身上淋了三桶海水,三人方自悠悠醒來。
南宮平隻覺一陣陽光刺目,一陣笑聲刺耳,悚然醒來。
隻聽李老三冷冷笑道:“我三十六條計謀,隻不過施出一計,你們便已著了我的道兒,倒叫我失望得很。”口裏雖說失望,但語聲中卻滿是得意。
南宮平張眼望去,隻見自己與風漫天以及那怪物七哥,俱都是被縛在一隻鐵籠的欄杆上,除了眼睛之外,全身上下不但絲毫不能動彈,而且麻木得失去知覺。
甲板上早已洗得幹幹淨淨,像是一條魚肚朝天的巨鯨,浸浴在海上明亮的陽光下,甲板上的人,卻像是一群春天的蚱蜢,不住在各處跳來跳去,興奮得片刻都無法安靜,趙振東雖然立在船尾掌舵,但目光也不住地朝這邊的箱籠打量。
李老三手裏可多了一條長長的鞭子,他一揚鞭梢,筆直地指到風漫天的鼻子上,冷笑道:“風漫天,你還有什麼話說,聽說你武功之高,一時無兩,但此刻你卻也隻好任憑我宰割。”
風漫天雖已醒來,但始終未曾張開眼來,此刻突地冷“哼”一聲,緩緩道:“老夫早已活得夠了,你要剁要割,任憑尊意。”
李老三道:“我等這機會已等了數十年了,今日你終於落到我的手中,我若是叫你舒舒服服地死去,實在有些對不起你。”他語聲本是沙啞低沉,但說到最後兩句,突地變得異常尖銳。
風漫天雙目一張,容顏慘變,道:“你……你,竟然是你!”
李老三仰天笑道:“好好,你終於認出了我,隻是,卻已太遲了!”隨手一鞭揮出,長長的鞭梢,呼嘯著自風漫天身側揮過。
南宮平隻聽身後一聲虎吼,原來他身後的鐵籠裏竟關著一隻猛虎。
那猛虎似乎正待躍起,但被李老三隨手一鞭,打得再也不敢動彈,俯耳貼在地上,有如遇著對頭克星一般。
南宮平聽到這李老三的語聲,見到他的伏虎之能,心頭一動,突地想起一個人來,駭然道:“得意夫人!”
李老三哈哈笑道:“好好,連你也認出了我。”一麵說話一麵背過身去,話聲一了,他霍然轉回身來,一個麵目蠟黃、死眉死眼的李老三,便突地變成了年華雖去,但風姿猶存的得意夫人!
南宮平暗歎一聲,忖道:“難怪她麵目陰沉,被人喚作‘死臉子’,難怪她能在鮮魚腹中下毒,又有伏虎之能,原來她竟是得意夫人易容而成,我今日既已落到此人手裏……唉!”閉上眼睛,再也不發一言,因為他知道在得意夫人麵前,說什麼話都是多餘的,一心唯有等死而已。
得意夫人走到風漫天麵前,伸手在他麵上輕輕一摸,輕笑道:“風老頭子,我想你想了這麼多年,今日我打算要怎樣對付你,你可猜得出麼?”
她手腕一轉,掌中便已多了一個小小的絲囊,接口道:“你可知道我這囊中裝的是什麼?”
風漫天已合起眼睛,閉口不語。
得意夫人眼波一轉,咯咯笑道:“我這絲囊中裝的是天下至淫的媚藥,任何人隻要嗅上一點,立刻就欲火上衝,你可要嗅上一點!”
她易容時雖是“死臉子”,但此刻每說一句話,麵上卻有千百種表情,當真是風情萬種,蕩意撩人。趙振東遠遠望來,竟看得癡了。
風漫天容顏已是慘變,但仍閉目不語,得意夫人拈起絲囊蕩笑著又道:“來,聞聞看,香不香,你嗅過之後,卻又全身不能動彈,那種滋味一定舒服得很,保險比世上任何事都要舒服幾倍……”
南宮平心頭一寒,這種令人聞所未聞的酷刑,當真比世上任何刑罰都要殘酷數倍,他忍不住張眼望去。
隻見得意夫人手裏的絲囊已離風漫天鼻子越來越近,風漫天雙目緊閉,滿頭俱是冷汗,這稱雄一世的老英雄,此刻縱然用盡全力,卻也無法將自己的鼻子移動半寸。
突聽身後一聲驚呼,那猛虎被驚得一聲怒吼,將得意夫人的絲囊震得斜斜飛起一些。
得意夫人雙眉一皺,倏然轉身,隻見那癩子睜大眼睛望著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老人家怎麼變成了女的?”
得意夫人秋波一轉,突然嬌笑道:“你看我生得漂亮麼?”
那癩子不住點頭道:“漂……漂亮!”
得意夫人笑道:“居然你也分得出別人漂亮不漂亮,好,快去給我做幾樣好吃的菜,我就讓你多看幾眼!”
那癩子咧開大嘴,連連癡笑,雀躍著爬回艙下去了。得意夫人伸手一撫鬢發,輕輕笑道:“風老頭子,你看連他都知道我……”
秋波轉處,突地發現她身側一條大漢,目光赤紅,野獸般望著她,脫口道:“你幹什麼?”
那大漢身子微微顫抖,滿臉漲得通紅,突地雙臂一張,抱起了得意夫人的身子,大聲道:“求求你,求求你,我……我受不了……”
原來方才絲囊被虎吼一震,囊中的藥粉也震出一些,竟被這大漢順風吸了進去,此刻正已被藥性所迷,欲火焚身,不能自禁。
得意夫人再也想不到他敢抱起自己,一時不防,竟被這漢子兩條鐵一般的手臂抱在懷裏,隻覺這漢子渾身淫燙,充滿了熱力,心神竟也不禁隨之一蕩,她本就生性奇淫,此刻不怒反笑,咯咯笑道:“死人……”竟被那大漢和身壓到地上。
趙振東目光一凜,“唰”地掠了過來,翻腕拔出一把匕首,嗖地一刀,直刺入那大漢的背脊上,厲聲道:“你敢對夫人無禮!”
那大漢厲吼一聲,翻身死去,得意夫人滿麵紅暈,站了起來,道:“誰要你殺死他的?”
趙振東呆了呆,得意夫人輕笑道:“噢,我知道了,你是在吃醋!”笑語盈盈中,突地反手一掌將趙振東打在地上滾了兩滾。
得意夫人笑聲頓住,目光冷冷一掃,她已在甲板上所有的漢子麵上各個望了一眼,厲聲道:“你們隻要好生聽話,我誰也不會虧待你們,但是誰也不能吃醋,知道了麼?”走到趙振東麵前,緩緩伸出手掌。
趙振東麵色慘變,卻不敢閃避。
哪知她竟在他麵上輕撫了一下,突又笑道:“將那廝屍體拋下海去,好生去掌舵,知道了麼?”
趙振東如蒙大赦,唯唯去了!
南宮平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裏不禁深深歎息一聲,落在這種女人手裏,當真是生不如死。
隻見那癩子已捧著一麵托盤,自艙底鑽了出來,托盤上六碗菜肴,果真做得十分精美,濃烈的香氣,飄蕩在海風之間。
得意夫人道:“今日菜飯就開在甲板上,我要一麵吃飯,一麵來看風老頭子的把戲。”
那幾條大漢如奉綸音,立時間便擺好桌椅。得意夫人端起一杯酒,舉到風漫天的麵前,道:“香麼?”又端起一盤茶,在南宮平等三人麵前晃了一晃。
那怪物七哥白牙森森,眼中幾已冒出火來。
得意夫人將絲囊一搖,笑道:“不要怕,我此刻已變了主意,我要你們先受一受饑渴的折磨,然後再來嚐那欲火焚身的滋味。”揮手道,“把舵暫且先縛在舷上,你們都來喝我的慶功之酒。”
此刻船上除了南宮平三人外,已隻剩下七人,合將過來,恰好坐滿一桌,隻是這些海豹幫的漢子平日雖然凶酷,但見到得意夫人這樣的人物,哪裏還敢落座,但目光偶一觸及得意夫人的眼波,卻又不禁心旌搖搖,不能自主。
海天遙瀾,一碧萬裏,臨風飲酒,本可說是人生一大樂事,何況,得意夫人此刻竟將自己平生唯一的強仇大敵製住,心裏更是樂不可支,舉杯笑道:“風漫天呀風漫天,想當年你火焚‘萬獸山莊’,趕得我無家可歸,是何等的威風,兩月前在‘南宮山莊’,你三言兩語,便險些害得我一命喪身,又是何等的煞氣,但今日你的威風煞氣,又在哪裏?想來我得意夫人,生平還是得意的事多,失意的事少哩!”她一麵得意而言,三杯酒已入喉,雙頰間隱現紅暈,秋波中更是水光漾漾。
“海豹幫”那些吃大塊肉、喝大碗酒的朋友,更是早已醉意醺然,畏懼之心被酒意一衝,便衝去了七分,行止之間,自就放肆起來。
那癩子爬上爬下,端菜取酒,雖然累得氣喘咻咻,一雙眼睛,卻忘不了不時死盯得意夫人兩眼。
此時此景,此時此刻,南宮平心中當真是萬念交集,亦不知是該痛哭一場,還是該狂笑幾聲。突見得意夫人一掠鬢發,緩步走到他身前,上下打量他幾眼,嬌笑道:“小弟弟,你今年有多大了?”
南宮平切齒不語,得意夫人笑道:“年紀輕輕地死了,豈非可惜得很,你若是肯乖乖地來聽姐姐的話,說不定……”突聽一陣“叮當”亂響,杯盤碗盞,俱都傾倒,那七條漢子,竟也都跌倒在地上,有如醉死了一般。
得意夫人眼皮一轉,笑道:“好沒用的東西,三杯酒就醉倒了……”
言猶未了,突地變色道:“不好!”“嗖”的一步,掠到那癩子身側,纖掌如電,疾地刁住了那癩子的手腕。
那癩子道:“什……什麼事?”
得意夫人厲聲道:“好大膽的奴才,你竟敢在酒中下毒,快將解藥拿出,否則……”
那癩子突地仰天一笑,道:“你終於也發覺了麼?隻是,卻已太遲了!”
這正是得意夫人自己方才說出的話,她此刻自己聽了,亦是容顏慘變。
南宮平、風漫天齊地精神一振。
隻聽那癩子笑道:“這本是你們給我的藥,我再拿來給你們吃,豈非天經地義之事?”
狂笑聲中,得意夫人的身子已倒在地上!
那癩子咯咯笑道:“得意夫人,你得意的時候,未免也太短了些。”但言行舉止,仍是癡癡呆呆,懵懵懂懂。
南宮平暗歎忖道:“當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想不到這樣一條猥瑣的漢子,卻有如此機智,但除了如此癡呆的漢子之外,又有誰能將那麼精明的得意夫人騙得過?”
為何聰明人常會上呆子的當?為何呆子若要騙人,總是特別容易?隻因人們若是太過聰明,別人見了他便要加意提防,但人們見了呆子,自然便不會再有防範之心。
南宮平此刻的心念,正是本著這個道理。
那癩子蹣跚著過來,為南宮平等三人解開了繩索,但南宮平等穴道被點,仍是動彈不得。
風漫天道:“大恩不敢言謝,但望閣下再為在下等解開穴道。”言語間十分恭謹。
那癩子卻癡癡笑道:“什麼穴道?”
風漫天長歎一聲,道:“閣下既是真人不露相,在下也無法相強!”
南宮平忖道:“此人雖有一顆正直俠義之心,又偶然騙過了得意夫人,但終卻不過隻是個俗子而已,風漫天怎地定要說他是個高人?”
隻聽風漫天仔仔細細將解救穴道的方法說了出來,那癩子伏在南宮平身上,依樣畫葫蘆,風漫天說一句,他便做一樣,但饒是這樣,他還是多費了許多冤枉手腳,累得氣喘咻咻。
南宮平隻覺一陣陣酸臭之氣,撲鼻而來,實是令人不可忍受,那一雙手掌,更是滿藏油垢,他平生所見的髒人雖然不多,但此人卻可算是第一,穴道一解,不由自主地,一掌將之推開。
那癩子踉蹌後退幾步,“撲”地坐到艙板上。
風漫天麵色一沉,道:“你嫌他髒麼?若沒有他這樣的髒人,你這樣的聰明人早已喂了魚了。”
那癩子連連賠笑道:“小的本來就髒,怨不得公子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