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荒林女神(2 / 3)

豔裝美婦雙掌倏然拍出,為他拍滅了身上的幾點火星,長長鬆了口氣,道:“沒有燒著你麼?”

華服少年哈哈大笑道:“就憑這樣的火勢,也能燒得著我?”

豔裝美婦展顏嬌笑道:“你瞧你,總是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幾時真該讓你吃些虧才好!”語氣雖似嬌嗔,其實卻充滿了愛悅,秋波一轉,又道,“這女人是誰?怎麼生得這副樣子!”

華服少年道:“不管此人是誰,島上既然有人,就不會隻有她一個,否則她難道是自己將自己吊在樹枝上的麼?”

豔裝美婦道:“能問問她就妙了,不知她已經死了沒有?”

華服少年查視半晌,道:“雖然未死,也差不多了……”

話猶未了,突聽那青衫少女的呼聲遙遙傳來,呼道:“在這裏,南宮平,他……他真的在這裏!”

華服少年、豔裝美婦身子同時一震,大喜道:“她果然找著他了!”

說話之間,兩人已如飛向呼聲傳來的方向飛掠而去,奔行了數十丈,隻見那青衫少女懷裏抱著一人,坐在一塊突起的岩石上,麵上又有喜色,又有淚珠,惶聲呼道:“快來,他受了傷了!”

華服少年、豔裝美婦又是一驚,齊地脫口道:“傷得重麼?”

青衫少女道:“傷得很重,幸好隻是外傷,我已喂了他幾粒丹藥……”

華服少年道:“我來替他療傷!”放下那長發醜婦--得意夫人--的身子,兩掌按住了南宮平前胸,以內功來助南宮平活血通脈,發散藥力。

豔裝美婦掏出一塊羅巾,擦了擦那青衫少女麵上的淚珠,歎著氣道:“傻妹子,人都尋到了,還哭什麼?”

青衫少女道:“我……我不哭,我太……太高興了!”

說是不哭,眼淚還是一粒一粒地往下直落。

過了盞茶時分,那華服少年頭上已是滿頭大汗,但南宮平卻已悠然醒來,目光一轉,望到麵前的三張麵孔,刹那之間,他隻覺一陣強烈的悲哀與驚喜一齊湧上了心頭,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青衫少女秋波一觸南宮平的目光,身子便不禁為之顫抖起來,垂下了頭,輕輕放開了緊抱著南宮平的手掌,晶瑩的眼波中泛出了喜悅與嬌羞。

南宮平緩緩抬起手來,覆在華服少年的手掌上,慘然笑道:“狄兄,一別經年,小弟今日能重見兄台,似已仿佛隔世了。”

華服少年仰麵笑道:“普天之下,又有誰能殺得死你我兄弟,我與你離別之時,便已算定了你我必有重逢之日!”

他仰麵而笑,隻因他不願被人見到他目中的淚光,屢經巨變,故人終又重逢,就憑這一份重逢的感慨與喜悅,已足以令鐵石男兒泛出淚珠。

一時之間,南宮平百感交集,唏噓不已,也不知該說什麼。

豔裝美婦目光一掃,瞥見青衫少女麵上已露出了幽怨和失望的神色,她眼波轉處,突地冷笑道:“南宮平,葉姑娘辛辛苦苦,千山萬水地尋找於你,救了你的性命,你難道沒有看到她麼?”

南宮平怔了一怔,目光轉向青衫少女,訥訥道:“葉姑娘,在下……在下……”

青衫少女強顏一笑,幽幽道:“你傷勢未好,還是不要多說話的好!”

南宮平心情一陣激動,長長歎息道:“葉姑娘,在下真不知該如何報答於你!”

華服少年大笑道:“你們這種交情,還說什麼報答的話,來來來,南宮兄,待小弟為你引見一人。”

南宮平望了那豔裝美婦一眼,訥訥道:“這位……這位……”

華服少年縱聲笑道:“這位新娘子,就是你的弟婦,小弟的妻子……”

南宮平又自一怔,大喜道:“狄兄,小弟真沒有想到狄兄已成親了,當真是可喜可賀。”

原來這華服少年便是狄揚,青衫少女卻是葉曼青。

隻聽狄揚大笑道:“小弟別的雖比不上你,但結婚卻比你快了一步,你若不甘後人,也該快快成親才是。”有意無意間,望了葉曼青一眼,回轉目光,卻見到南宮平臉色竟突地變成十分悲哀沉重,詫聲道:“今日你我重逢,原該高興才是,怎地……”

南宮平慘然一笑,道:“今生今世,小弟再也不敢結婚了。”

狄揚呆了一呆,瞬即大笑道:“大丈夫死且不怕,還怕成親麼?”

南宮平緩緩歎道:“隻因小弟已經……已經早已成過親了!”

葉曼青身子一震,狄揚、豔裝美婦對望一眼,麵色大變,過了半晌,狄揚方自強笑道:“噢……噢……恭喜南宮兄,大嫂在哪裏,怎地……”

南宮平緩緩道:“她麼……她……”突覺滿腔悲憤,不可抑止,放聲狂笑道:“她已擲還了我給她的盟定之物,她已對我恨入切骨,她從此不願見我,我也從此不願再見她了!”

且說梅吟雪昏迷之間,隻覺全身奇熱難擋,霍然張開眼來,但見四下林木,幾乎已變為一片火海!

她大驚之下,翻身躍起,咬牙罵著自己:“梅吟雪呀梅吟雪,你怎會暈了,南宮平若是受到一絲傷害,你還能活在世上麼?”

她心頭又急又痛,翻來覆去的,到處都是南宮平的影子。

她一切都能犧牲,一切都忍受,隻要能永遠伴著南宮平,就是自己斷去雙手雙足,她臉上還會有幸福的微笑。

她一心懸念著南宮平的安危,飛奔繞出了火林,方待放聲呼喚,哪知就在這刹那之間,她目光一動,突然發覺遠處一塊高高的岩石上,竟有許多人影,而她正痛切關心著的南宮平,此刻正安然躺在另一個女子的懷抱裏。

她認得這女子便是葉曼青,刹那之間,她但覺心上一陣劇痛,驟然縮回身子,隱藏了自己。

南宮平與狄揚的對話,她字字句句都聽在耳裏,聽到最後兩句:“……她從此不願見我,我也從此不願再見她了!”她隻覺喉頭一甜,心如刀割,暗問蒼天:“蒼天呀蒼天,我究竟犯了什麼過錯,要讓我受到如此報應,忍受這些痛苦?”

隻見南宮平狂笑不絕,狄揚等三人一齊愕在當地,豔裝美婦突又冷冷道:“那女子既然對你如此無情,你還苦苦思念於她作甚?”

南宮平笑聲突頓,垂首道:“我再也不會思念她了……”

豔裝美婦大笑道:“你若不思念於她,就該對我這葉家妹子親熱一些,你可要知道,她為了你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南宮平長歎一聲,喃喃道:“我知道……我怎會不知道……”

狄揚笑道:“你知道就好,回到中原後,你卻不可再辜負她了。”

南宮平唯有垂首歎息,默然無語。

聽到這裏,梅吟雪更是柔腸寸斷,欲哭無淚,放眼望處,隻見南宮平與葉曼青互相依偎,相對無語,當真是一對璧人,而自己卻是滿身襤褸,漸已憔悴,她如此受苦,為的全都是南宮平,但世上又有幾人知道?

她目中不禁流下數行清淚,暗自忖道:“我在世上已有了‘冷血’之名,我做的事,再也不會得到別人諒解,甚至他……他如今都說出這樣的話來,而葉曼青卻和他正是門當戶對,俱是名門子弟,他兩人若是結成夫婦,武林中人定必甚是羨慕喜悅,而我呢……我又何苦插在他兩人之間,做他們的絆腳石呢?”

要知她對南宮平的癡情已到了極處,什麼事都隻知為南宮平著想,渾忘了自己,她心裏隻知要南宮平幸福,寧可自己孤獨地忍受痛苦。

一念至此,她咬了咬牙,悄然轉身,暗中默禱:“小平,但願你……能……幸……福……”淚流滿麵,飛身而退。

她飛身掠入一處洞窟,洞窟中有幾件簡陋的木製桌椅,幾件粗糙的木器,還有些自船上取下的零星之物,日用器具。

就在這裏,她曾經度過一連串淒苦寂寞的歲月,但是她卻沒有一刻忘記過南宮平。

就在這裏,不知流過多少眼淚,但那時她心中還有希望,而此刻她卻已完全絕望了。

外麵火勢更大,她沒有停留,便向洞窟深處奔去,隻因離島的一切需要,她都早已準備好了,穿過一條陰森黝黯的山隙,外麵是一處山口,四麵高岩,中間一片淺灘,淺灘上平鋪著數十根光滑的樹木,那艘海船,便架在這片樹木之上。

這便是她費了千辛萬苦修船的地方,為了修船,她瑩玉般的手掌已不知生出了多少厚繭。

她飛身撤去了船身兩旁的支架,然後扯開捆著樹木的枯藤。

那數十根光滑的樹木,就一直往下滾動了起來,隻聽一陣隆隆之聲,船身隨著滾動的樹木,落入海中,浮了起來。

梅吟雪一躍上船,揚起布帆,她孤獨地來,此刻又孤獨地去了,來時她沒有帶來什麼,去時卻帶去了滿心悲楚,滿腹辛酸,滿腔痛淚……

此時南宮平已能站起身來,但終是還要狄揚攙扶著他的手臂。

他也已知道那豔裝美婦是“幽靈群丐”中“窮魂”依風之妹,“豔魄”依露。

原來那日“豔魄”依露將狄揚連夜帶回關外的“獄下之獄”,狄揚毒勢雖重,但有道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依露終於將他救活,狄揚感激她的真心和恩情,便在“獄下之獄”裏,和她結成了連理。

但狄揚俠骨熱腸,卻不願久居關外,更懸念著關內的朋友,而依露久居關外,也想看一看江南的旖旎風光,風流文采。

於是兩人聯袂入關,卻在太湖之濱,遇見了滿懷幽怨、臨風獨泣的葉曼青。

狄揚本與葉曼青有舊,他為人最是熱情,見到葉曼青傷心,便一心想尋著南宮平。哪知此刻江湖風傳,南宮平已揚帆出海,所要去的地方,竟是武林中最神秘之處諸神殿!

他三人再三商議,決定要買舟出海,“幽靈群丐”名雖為丐,卻甚是富豪,“窮魂”依風心愛幼妹,添妝之資,自然極多。他三人俱是熱血少年,說做就做,當下便買了艘豪華的海船,“豔魄”依露更是少年心情,竟在海船上綴了她自己的標誌。

但海上經年,一無所獲,他三人又是失望,又是焦急,哪知那一股濃煙,卻為他們指出了南宮平的訊息。

他們三言兩語,簡略地將一切經過俱都告訴了南宮平,隻是狄揚不願觸及南宮平的傷心之處,是以沒有問起南宮平這年來的奇遇。

他隻是扶起南宮平,笑著道:“此島已不可久留,海上生活也早已使我厭倦,還是快些上船,回家去吧!”

語聲未了,隻聽身後一聲呻吟,依露笑道:“你們忘了這裏還有一個人呢!‘幽靈群丐’雖然又窮又醜,倒真還沒有人比得上這女子的。”

南宮平心頭一震,回首望去,道:“她……她竟然還沒有死……”

狄揚見到南宮平居然微微變色,心下大是詫異,脫口問道:“此人是誰?是敵是友?”

南宮平恨聲道:“她害我三次,又救我一命,隻是……隻是我寧願一死,也不願被她救活。”

依露皺眉道:“她到底是誰?”

南宮平道:“得意夫人!”

狄揚、葉曼青齊地一怔!“豔魄”依露久居關外,卻未曾聽起過得意夫人的名字,忍不住笑道:“我看她實在沒有什麼值得得意之處,更沒有半分像是夫人的樣子,為什麼竟然叫作得意夫人呢?”

狄揚也不回答,隻管歎氣道:“幸好她已死了九成,實已回天乏術,否則……唉,我真不知道該不該將她救活。”

要知見死不救,本是俠義道中之忌,但救了惡人,卻豈非等於害了善人,是以他見到得意夫人實已無救,心裏倒不覺有些放心。

哪知他話聲方了,得意夫人竟已緩緩張開眼來,目光四下一掃,道:“南宮平,梅吟雪……梅吟雪她在哪裏?”

南宮平咬緊牙關,閉口不語。狄揚、葉曼青齊地望了他一眼,恍然忖道:“原來梅吟雪也在島上。”四隻眼睛忍不住四下搜尋起來,要看梅吟雪是否真在這裏。

得意夫人得不到他們的答複,不禁黯然歎息一聲,道:“我一生橫行江湖,一生中不知騙倒過多少英雄豪傑、大奸巨惡,想不到今日竟被這樣一個小女子騙倒,梅吟雪呀梅吟雪,我總算服了你!”

她此刻說話已甚是吃力,但回光返照,竟一口氣說到這裏,方自閉起眼睛,喘了陣氣。

“豔魄”依露冷笑道:“騙人者人恒騙之,你騙過別人,別人騙騙你又有何稀奇?”

得意夫人眼簾霍然一張,怒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在老娘麵前得意。”

依露咯咯笑道:“你既不能得意,我得意得意有什麼關係?”

得意夫人怒道:“她雖然騙過了我,但我在躍下山岩那一刹那裏,便已看出了她的詭計。她故意裝成對南宮平冷淡無情,其實不過隻是想騙過老娘,等到老娘中計被擒,她再出來與南宮平相會。”

南宮平神色大變,狄揚皺眉道:“隻怕你猜錯了吧?”

得意夫人冷笑道:“老娘怎會猜錯,她腹中有幾根腸子,老娘都已摸得清清楚楚……”

她喘了口氣,立刻接道:“她明知老娘萬萬不會加害南宮平,是以才敢諸多張致。以她那樣的脾氣,她若是真的已對南宮平絕情絕義,一見南宮平之麵,便會決絕而去,絕對不肯再多說話;她若是真的對南宮平懷恨在心,一見到南宮平之麵,拚命也要將南宮平殺死,更不會將南宮平留在這裏!”

南宮平想到梅吟雪的生性,聽了得意夫人的言語,身子不禁微微顫抖起來,流淚道:“錯了……錯了……”

得意夫人道:“誰錯了,誰若說我錯了,便是他根本不知道那賤人的脾氣……”

南宮平顫聲道:“吟雪……我錯怪了你……我錯怪了你……”

得意夫人怔了一怔,道:“你……你……呆子,難道還不知道?”

南宮平淚流滿麵,有如呆子。

得意夫人切齒道:“我何必告訴你……讓你恨死她豈非最好……”

語聲未了,突地放聲狂笑起來,嘶聲笑道:“梅吟雪……好妹子……你再也想不到吧,普天之下,竟隻有我一人是你的知己……”

狂笑聲中,這武林中的一代妖姬,突地雙眼一翻,全身抽搐,結束了她充滿罪惡的一生。

她雖死,但是她那譏諷而得意的笑聲,卻仿佛仍然回蕩在眾人耳邊……

眾人麵麵相覷,誰也說不出話來,良久良久,葉曼青垂首道:“她是對的……對的……”

南宮平突地大喝一聲,掙脫了狄揚的手掌,嘶聲道:“她一定還在這裏……”腳步踉蹌,竟要向火林中奔去。

狄揚大驚,一把抓住了他臂膀,南宮平嘶聲道:“放開我,我一定要找著她……”

依露目光一轉,道:“她若還在島上,怎地不出來見你?”

葉曼青幽幽長歎一聲,道:“她必定又遇著什麼變故……”

依露嘟了嘟嘴,心中暗氣,忖道:“我是幫你說話,你倒幫她說起話來了,真是個呆頭鵝。”要知她與梅吟雪素不相識,自然一心想幫著葉曼青和南宮平結為連理,隻因葉曼青的痛苦相思,她都是親眼看到的。

南宮平望著滿林烈焰,顫聲道:“變故……變故……”樹林已成了一片火海,他還是想衝進去。

突見一個錦衣健婦飛步而來,滿頭汗珠,大道:“姑爺、姑娘,出路也要被烈火封死了,再不離島,就來不及了。”

狄揚麵色凝重,沉聲道:“站在一邊,不要多話。”

那錦衣健婦應了,卻仍咕嘟著道:“別人都乘船走了,姑娘你……”

狄揚麵色一變,脫口道:“誰乘船走了?你看到了什麼?”

錦衣健婦道:“方才我爬到船桅上,本想看看這島上的光景,哪知隻看到島的那邊,駛出一條大船,這島上卻全被烈火掩住……”

狄揚變色截口道:“船上是什麼人?你可看清了麼?”

錦衣健婦道:“那艘船順風而駛,一會兒就走得遠遠的,連船都看不清,船上的人,怎看得清。我惦記姑娘,忍不住跑了上來。”

狄揚、依露、葉曼青三人麵麵相覷,心中不約而同地暗忖道:“梅吟雪走了!”六道目光一齊望向南宮平,隻見他麵如死灰,木立當地,身子搖了兩搖,竟又張口噴出一口鮮血,暈厥過去。

狄揚攔腰抱起了他,長歎道:“走吧!”

葉曼青望了望得意夫人的屍身,竟也將屍身抱了起來。

依露皺眉道:“髒死了,你抱她作甚?”

葉曼青歎道:“將她拋入海裏,好歹讓她落個全屍!”

眾人誰也不願在這荒島上多留一刻,齊地展動身形,掠到岩邊,直到他們上船之後,仍沒有人願意回頭望上一眼。

海船揚帆而駛,片刻間便遠離了這孤獨的海島,海島上烈火仍熾,卻也沒有人再去關心它了。

葉曼青點起三炷線香,香煙繚繞中,她將得意夫人的屍身裹上白綾,拋入海裏,暗中歎息自語:“多謝你救過南宮平一次,讓我還能見著他,但願你的鬼魂能永遠在海底安息。”

水花四濺,屍體沉沒,葉曼青垂首走回船艙,狄揚夫婦正在照料著南宮平的傷勢。

南宮平終於漸漸痊愈,這艘船卻在海上四下搜尋,一來是希望能看到梅吟雪的船影,再來卻期冀能發現龍布詩和南宮永樂的下落,這兩個老人恩怨糾結一生,卻隻到最後才彼此說明,蒼天若叫他兩人死在一起,豈非作弄世人太過。

船行一月,方自回航,南宮平已換上一身重孝,終日不言不語,別人說話,他也仿佛沒有聽到!

狄揚等三人自是憂心如焚,卻也無法可施,隻有在暗中希望時間能衝淡他的痛苦和悲哀。

船入近海,往來船隻,便多了起來,別人見了如此奇怪的帆船,都忍不住多看幾眼,但卻以為這艘船有些古怪,是以誰也不敢駛近,遠遠看上幾眼,立刻就轉舵而駛。

狄揚測量方向,估量行程,知道毋庸多久,便可靠岸,心情不覺有些歡暢起來。這一日正值月圓,海上明月千裏,他備好一些酒菜,擺在船頭,飲酒賞月,南宮平眼睛望著月亮,口裏喝著烈酒,卻仍是一語不發,有如老僧人入定一般。

依露忍不住輕喚一聲,道:“南宮兄,我實在佩服你,三十多天來,你一言不發,若換了是我,三天不說話就要瘋了!”

南宮平也不望她一眼,年餘的幽居,使得他學會了世上最難學的本領--沉默,隻是將痛苦隱藏在沉默裏,痛苦卻更加深邃。

狄揚哈哈一笑,道:“妹子,我說你倒是真該學學南宮兄才是。”

依露嬌嗔道:“怎麼,我說話難道說得太多了麼?”

狄揚嘻嘻笑道:“不多不多……你睡覺的時候,的確說話不多,但醒來的時候……”嘻嘻一笑,住口不語。

依露自然嬌嗔不依,他兩人打情罵俏,為的不過隻是要散一散別人的心,哪知南宮平麵上再無一絲笑容。

葉曼青看到別人夫妻的恩愛,想到自己身世的孤苦,更是滿心酸楚,愁眉不展。

狄揚見到他兩人的神情,哪裏還笑得出來,暗暗歎息一聲,極目四望,銀色的月光下,竟有一麵白帆,迎麵而來。

兩船迎麵而駛,越來越近,那艘船非但沒有退避之意,而且還仿佛是專門為了他們這艘船來的。

狄揚心中大是驚奇,喃喃道:“這難道是艘海盜船麼,否則……”

依露展顏笑道:“我倒真希望有條海盜船來,好歹也可以熱鬧一陣,這些天真悶死了。”

狄揚目注前方,片刻間那艘來船已到近前,船頭卓立著一條藍衣漢子,手裏展動著一條白巾,大呼:“來船上可是狄揚公子賢伉儷麼?在下有事奉訪,請落帆相會!”

狄揚雙眉一皺,大奇道:“我們船還未到,此人怎會知道我在船上?”

思忖之間,依露卻已揚聲呼道:“不錯,朋友是誰,有何見教?”

對麵船上,已落下帆來,船行立緩,船頭的長衫漢子搖手道:“但請落帆,在下這就過來。”

狄揚心念數轉,揮手道:“落帆,打槳,定舵,減速!”四下哄然應了,“砰”的一聲落下了船帆,兩艘船漸行漸緩,漸緩漸近。

那長衫漢子騰身一躍,砰地落在船頭,目光四掃,凝神盯了南宮平幾眼。

狄揚雙眉一皺,沉下麵色,厲聲道:“狄某與朋友素不相識,朋友怎會知道狄某在這船上?”

長衫漢子微微一笑,目光霍然自南宮平身上收回,躬身道:“狄公子賢伉儷置棹泛海,武林中早已哄傳,公子你這麵七色錦帆還遠在百裏之外時,岸上的武林朋友便知道公子泛海歸來,在下見到這麵錦帆,還會不知道狄公子賢伉儷的俠駕在這船上?”言語便捷,目光敏銳,竟仿佛又是“萬裏流香”任風萍一流人物。

狄揚冷“哼”一聲,沉聲道:“朋友如此注意在下夫妻,是為什麼?”

長衫漢子微微一笑,也不回話,雙掌“啪”地互擊一下,那艘船上,立刻懸起了十數根竹竿,竿頭釣著竹籃,隔船送了過來,長衫漢子躬身笑道:“我家主人知道狄公子伉儷久泛海上,飲食難免欠缺,是以特地命在下兼程送來一些鮮肉蔬菜,為狄公子伉儷換一換口味。”

狄揚沉聲道:“你家主人是誰?”

依露輕輕一笑,接口道:“他倒真孝順得很。”

長衫漢子滿麵笑容,第二句話他隻當沒有聽到,笑道:“在下主人現已在岸邊恭候兩位俠駕,兩位一見便知道了。”倒退幾步,躬身一禮,轉身掠回他自己的船上。

狄揚朗聲道:“朋友你若不說出你家主人的名姓,這禮物狄某是萬萬不能收的。”

長衫漢子仍是滿麵笑容,道:“公子一見便知,我家主人隻是令我傳語公子,故人無恙歸來,他實在高興得很。”

那船上船夫身手甚是精熟,就隻這幾句話工夫,便已轉舵駛開。

狄揚低叱道:“追!”心念轉處,突又歎息道:“不追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