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夫人見了,越發以為她輕功妙到毫巔,哪裏還敢進去,隻是心裏還有些懷疑,她內力既已恢複,為何說話這般有氣無力。
梅吟雪秋波一轉,更是有氣無力微微地笑道:“我內力還未十分恢複,連說話也沒有力氣,你若要和我談天,就請進來坐坐,我這樹林裏也沒有什麼厲害的埋伏,絕對傷不到你的。”
得意夫人呆了半晌,梅吟雪越是請她進去,她越是不敢進去,暗忖道:“原來她說話裝得有氣無力,也是故意來騙我的。”
梅吟雪道:“請,請……”
得意夫人突地大笑道:“你這些話騙得了別人,卻騙不倒我,我才不上你的當哩!”得意地大笑數聲,轉身飛掠而去!
梅吟雪望著她身影消失,不禁反手一抹額頭上汗珠,暗道一聲:“僥幸!”她隻是露了一手諸葛孔明的空城之計,便輕輕將得意夫人騙過。
這件事的經過,得意夫人敘說得自然沒有如此周到。
她最後說道:“那日我回來之後,生怕賤人會偷偷來暗算於我,便在樹上搭了間木屋,又在四周布滿了許多埋伏,哼哼!她雖然像狐狸狡猾,老娘又何嚐會輸給她?老娘不敢去到那樹林中去,她又何嚐敢到這邊來?”
南宮平聽到梅吟雪無恙,不禁鬆了口氣,忖道:“原來她這些陷阱埋伏,都是為梅吟雪做的,如此說來,我的輕功豈非已和梅吟雪一樣了,是以才會落入這陷阱之中。”
他卻不知道他的輕功如今已比梅吟雪強過幾分,隻因得意夫人將梅吟雪輕功估量過高,而南宮平又在體力不濟的情況中。
得意夫人恨聲道:“可恨的隻是,那賤人竟占著了那艘破船,而且整日叮叮咚咚地修補,我隻怕她船修好了,便可脫困而去,而我隻有終老在這天殺的荒島上,可是……如今我有了你,便不怕她走了……”“啪”地一拍南宮平肩頭,放聲狂笑起來。
南宮平心頭一凜,厲聲道:“你這話是何用意?”
得意夫人道:“她那般多情的女子,既與你結成夫妻,怎舍得留下你這樣英俊的少年,在這無人的荒島上陪我?”
南宮平大怒道:“你是否要以我要挾於她?”
得意夫人笑道:“你倒聰明得很。”一把抱起南宮平,自林後掠去。
穿過這濃密的樹林,便是一片黑岩。林中陰陰鬱鬱,蟲鳥啁啾,到這裏眼界突然一開,但見清風白雪,海濤之聲,隨風而來。
南宮平放眼望去,隻見黑岩那邊,又是一片叢林,他知道那叢林之內,便住著他朝思暮想的梅吟雪,一時間心房不覺怦怦跳動,方待出口呼喚,哪知得意夫人卻又輕輕點了他的啞穴,道:“安靜些!”
她將南宮平藏在一方岩石後,方自大步走到林邊的黑岩上,高聲喚道:“梅吟雪……姓梅的,你快出來!”
呼聲尖銳,驚逃了林中幾隻夜鳥,帶著一種譴責意味的撲翅飛翔聲,一飛衝天!
接著,林中響起一聲長笑,梅吟雪手裏拈著一條樹枝,緩步而出,她身上穿著一件船帆製成的長袍,雖簡陋,卻清潔,像是荒林女神般,麵上帶著淡淡的笑容,淡淡笑道:“你又來了麼?請進請進!”
得意夫人咯咯笑道:“好妹子,許久不見,你出落得更漂亮了。”
梅吟雪笑道:“我昨天獵了幾隻野兔,也美味得很,你可要去我那裏吃一點?”
她兩人言來語去,麵上都帶著溫柔的笑容,話更說得親熱,但彼此心裏,卻恨不得一口將對方吞到肚子裏去。
南宮平一聽到梅吟雪的語聲,心頭更是悲喜交集,不能自己,隻恨自己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一時間心胸都已仿佛裂開。
梅吟雪秋波一轉,笑道:“你今日這麼高興,可是有什麼喜事麼?”
得意夫人道:“不錯,我聽說你船快修好了,是以心裏高興得很。”
梅吟雪咯咯笑道:“呀,你真好,隻可惜我一人乘船走了,你豈非更是寂寞,而且……等你死的時候,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說不定真會被螞蟻吃了,唉!一想到這裏,我心裏就難受得很。”
得意夫人心中大罵道:“死賤人。”口中卻輕笑道:“呀,妹子,你真是關心我,但是姐姐我絕對不會沒有人收屍的。”
梅吟雪嘻嘻笑道:“我本想留在這裏替你收屍,但你老是不死,我也等不及了,隻好先走……”
得意夫人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是說著玩的,你不會走的,你要將船留給我,讓姐姐我一個人走,你說是麼?”
梅吟雪忍住笑道:“是極是極,真虧你怎麼想得出來的。”終於還是忍耐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她越想越覺好笑,直笑得花枝亂顫,眼淚都幾乎流了下來。
得意夫人大笑著道:“這想法妙吧?好妹子,告訴你,這法子也不是姐姐我想出來的,而是我那裏今天來的一個客人告訴我的。”
梅吟雪笑道:“哦?真的?你那位客人,必定也聰明得很,他是誰呀?”
得意夫人冷冷道:“南宮平!”
梅吟雪身子一震,笑聲立頓,失聲驚呼道:“南宮平?他來了?”
得意夫人緩緩抬起手來,理了理披肩的長發,悠然說道:“不錯,他來了,你可要見見他麼?他一心一意都在想看你哩!”
她動作和神態,仍有如昔日那般冶蕩妖媚,隻是她卻忘了,她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顏色,一個夜叉般醜陋的女子,卻偏偏要做出妖姬般的媚態,那樣子當真是惡形惡狀,令人見了,幾乎連隔夜飯都要吐將出來。
梅吟雪心胸間一陣陣情感激動,但麵上卻絲毫不動聲色。
得意夫人呆了一呆,大聲道:“怎麼!你難道不想見他?”
梅吟雪心念數轉,緩緩道:“我為什麼不想見他?”
得意夫人咯咯一笑,道:“這就是了,我早就知道你也必定是想著要見他的。”
梅吟雪突又緩緩道:“我為什麼想著要見他,我心裏早已將他當作死了,這種薄情男子,我見不見他,都是一樣!”
這次便輪到得意夫人身子一震,笑聲立頓,變色道:“你難道忘了你們兩人的山盟海誓?你難道忘了你們已結為夫妻?你曾經告訴我,你始終對他一往情深,難道那些都是假話?”
梅吟雪冷冷道:“不錯,我是曾經對他一往情深,但現在卻已恨透了他,在那諸神島上,我求他張開眼來看我一眼,他都不肯,此刻我為什麼定要見他,你說我為什麼定要見他!”
她越說聲調越高,心頭似乎有滿腔激憤!
得意夫人臉色大變,惶聲道:“那時他必定有許多苦衷,是以才不願見你,但他的確是個溫柔多情的男子,而且的的確確對你一往情深,你千萬不能對不起他!”
她本來以為必定能以南宮平來要挾梅吟雪,使得梅吟雪聽命於她,她滿懷得意和希望而來,哪知梅吟雪卻早已不將南宮平放在心上。
於是她希望變為失望,得意變為惶恐,竟口口聲聲,為南宮平辯護起來。
梅吟雪冷冷一笑,道:“你既然認為他是溫柔多情的男子,就叫他陪著你好了,哼哼!有這樣一個溫柔多情的男子在荒島上陪著你,我也好放心走了。”話未說完,便已轉過身子。
得意夫人心下更是惶急,大喝道:“且慢!”
梅吟雪頭也不回,冷冷道:“我將丈夫都讓給你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事?你還有什麼話說?”
得意夫人愁眉苦臉,再也沒有半分得意的樣子,愕聲道:“我又老又醜,已是老太婆了,怎麼配得過他,但你兩人卻是男才女貌,天成佳偶……”
梅吟雪冷冷道:“這便是你要說的話麼?”腳步一動,向前走去。
得意夫人大聲道:“且慢,人家苦苦尋找於你,你無論如何也要看他一次。”
梅吟雪頓住腳步,道:“看不看他,都是一樣,再看一次也無妨。”
得意夫人道:“你且稍等一會,我立刻將他帶來。”如飛向後掠去,她想等梅吟雪苦苦哀求之後,再將南宮平帶來,哪知此刻竟變為她要苦苦哀求梅吟雪,這豈非可憐可笑!
南宮平聽著她兩人的對話之聲,心中忽悲忽喜,忽而失望,忽而憤慨。
他暗中忖道:“連得意夫人這樣的女子都知道我心有苦衷,而吟雪她竟然絲毫不了解我。”心頭一陣熱血上湧,忽又轉念忖道:“她心計極深,莫非這隻是她早已看破得意夫人的用意,是以欲擒故縱,先發製人……”
他心中正自猜疑不定,得意夫人便已如飛掠來,俯下身子,為南宮平整了整身上的麻衣,理了理頭上的亂發,口中卻厲聲道:“出去之後,趕快苦苦哀求於她,勢必要打動她的心,求她原諒你,知道麼,否則……哼哼!你心裏清楚得很,老娘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南宮平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得意夫人一把抱起了他,轉出石外。
南宮平凝目望外,隻見一條俏生生的人影,背向這邊,站在密林濃蔭中,刹那之間,心頭如被巨石一撞,衝口道:“吟雪,我……”
梅吟雪身子仿佛微微顫抖了一下,卻仍未回過頭來!
得意夫人強笑道:“好妹子,你看,姐姐這不是將你的人兒帶來了麼?你看他為了想你,已憔悴成這副樣子,連我看了都難受得很。”
梅吟雪過了許久,方自緩緩轉過身來,麵上仍是一片冷漠的神色。
得意夫人道:“你看,你看,你們小兩口子,經過了那麼多變故,現在終於重又相見了,呀!這真的是可喜可賀之事,我太高興了,太高興了……”她口裏連聲說著太高興了,麵上卻是愁眉苦臉,目光中更滿含怨毒懷恨之意,哪有半點高興的樣子?
南宮平見到梅吟雪竟對自己如此冷漠,心裏的千言萬語,方待說出,便已一齊哽在喉間,化作了一塊千鈞巨石,重重地壓了下去,壓在心頭。
得意夫人目光一轉,扯了扯南宮平的衣袖,道:“你說話呀!見了她,你難道不高興麼?有話盡管說出來好了,難道還害臊麼?”
梅吟雪突地麵色一變,厲聲道:“他還有什麼話好說,我不見他之麵還罷了,一見他之麵,不由我恨滿心頭,你快些將他帶回去!”
得意夫人大聲道:“你與他當真已恩義斷絕?”
梅吟雪憤然道:“你說得對極了。”
得意夫人突地陰森森冷笑一聲,道:“既是如此,我便要以五陰手法,點殘他的奇經八脈,讓他受盡痛苦折磨之後,口噴黑血而死,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心痛不心痛?”果然抬手向南宮平殘穴點去,眼角卻偷偷瞟看梅吟雪,隻望她出手相救。
梅吟雪冷笑道:“請便,請便,隻希望你就在此地動手,也讓我看看他受罪時的樣子,同時你便可以知道我心痛不心痛了。”
得意夫人怔了一怔,倏地頓住手掌,身子跳了起來,頓足大罵道:“好個無情無義的賤人,居然忍心謀殺親夫,難怪江湖中人稱你冷血,你的血果然比毒蛇還冷,你的心也比毒蛇還毒!”
梅吟雪仰天大笑道:“承蒙過獎,多謝多謝,我若不冷血,早已不知死過多少次了……”
笑聲突地一頓,自懷中取出了一雙小小的金鈴,隨手拋了過來,“叮當”一聲,落在南宮平足邊,南宮平心頭一震,隻聽她沉聲道:“這便是你我成親之日你送給我的信物,如今我還給你了,從今以後,我倆再無牽連,你莫要再來糾纏於我!”
南宮平心頭有如被利刃當胸刺入,耳旁嗡然一響,喉頭微微一頓。
得意夫人怒罵道:“好個無恥的賤人,別人休妻,你卻休起丈夫來了,千古以來,狠毒無恥的女人雖多,卻無一人比得上你。”
梅吟雪冷笑道:“真的麼?我本來以為最狠毒無恥的女人是你哩。”
得意夫人氣得暴跳如雷,頓足罵道:“南宮平,你怎地像個烏龜似的不說話呀,你……你……”碎石紛飛,地上的黑岩,都被她雙足跺碎。
南宮平心頭早已痛得麻木,木然道:“吟雪,我是對不起你,你這樣對我,我也不怪你,你年紀還輕,還有許多壽命,隻望你以後能找個正當的人,過正當的日子,不要……”
梅吟雪道:“不勞你費心,世上男人多的是……”霍然轉過身子,大笑道,“我船已修好,這便要去劃了!”
狂笑聲中,她如飛掠入了濃林,然後,她的笑聲立刻變作了悲泣,身子搖了兩搖,痛哭低語:“小平,你該原諒我,我若不這樣做法,必定騙不過得意夫人的毒手……”語聲未了,仰首噴出一口鮮血。
她掙紮著走了幾步,尋了個隱身之處,緩緩坐下來,她深知得意夫人的凶殘毒辣,是以偽裝得對南宮平恩情斷絕,好叫得意夫人失望。
但是她這偽裝,卻不知付出了多少代價,她使得南宮平傷心,心裏更不知是多麼痛苦,南宮平最後說出的話,更令她心房寸碎,直到碎心的痛苦無法忍受,便化作鮮血噴出。
她輕輕一抹血跡,嘴角處隱隱爬上了一絲微笑,隻因她知道自己偽裝得甚是成功,得意夫人縱然奸狡,卻也被她騙過。她輕輕自言自語道:“得意夫人,你來吧,我在林裏正不知有多少埋伏在等著你呢?你以為我已要去了,你能不來麼?”
她眼前似乎已泛出一幅圖畫……
得意夫人被倒吊在樹上,呻吟而死,然後,她便可倒在南宮平懷裏,那時,南宮平自然已知道她的苦心,那時,他們就會彼此流著眼淚,體味到彼此的相思與痛苦,然後,他們便揚帆而去,然後,便是一連串幸福美滿的日子,然後……
她心神交瘁,噴出一口鮮血後,周身更宛如全已脫力,此刻眼簾一合,便在幸福的美夢之中,昏迷了過去……
南宮平目送著她身影消失,心頭一陣激動,竟也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
得意夫人連連頓足,不住怒罵,在南宮平身邊走來走去,突地,她停下腳步,一掌拍開了南宮平的穴道,大聲道:“無用的男人,還不快追過去,將那無恥的女人綁在樹上,狠狠抽一頓鞭子……”
南宮平坐在地上,動也不動,喃喃道:“讓她走吧……讓她走吧……”
得意夫人怒罵道:“讓她走吧,嘿!你還是個男子漢大丈夫麼,你在這荒島上受苦,卻讓她回去和別的男人尋歡作樂,別人若是知道她曾是你南宮平的妻子,不但你活著不能見人,死了不能見鬼,就連你師父師兄,祖宗八代人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你對得起你的祖宗麼?”
南宮平雙拳緊握,牙關緊咬,霍然站了起來。
得意夫人隻當這番話已將南宮平打動,大喜道:“去,快去!”她要南宮平先去闖開埋伏,然後她自己隨之而入。
哪知南宮平呆了半晌,突又“撲”地坐到地上,得意夫人恨得咬牙切齒,在樹林邊轉了幾轉,突又回手點了南宮平穴道,道:“走!那邊去!”
南宮平已完全麻木了,她一指點來,竟也不知閃避。
她想到樹林正麵,埋伏必多,是以繞過一邊,再穿林而入,截下梅吟雪。
她繞著樹林走了半圈,隻見一片黑岩,壁立而起,下麵便是叢林。得意夫人微一思索,尋來兩塊火石,南宮平心頭一凜,脫口道:“放火?”
得意夫人冷冷道:“不錯,老娘燒光這一片樹林,看她還有什麼埋伏!”
要知她之所以遲遲不敢放火,便是因為生怕自己火攻梅吟雪,梅吟雪又何嚐不能火攻自己,到那時全島若是燒成一片荒地,兩人豈非便要同歸於盡?
但此刻她心中卻已再無顧慮,當下尋來一些枯枝散葉,燃了起來,自山壁之上,拋了下去。
風急林燥,火勢瞬即燃起,一股濃煙,衝天而上。
得意夫人哈哈笑道:“看你這次還有什麼法子,除非……”
南宮平冷冷截口道:“她縱然本待多留半日,你放火一燒山林,她也要乘船走了,等到火勢熄滅,你縱然進去,卻已遲了。”
得意夫人心頭一震,呆了半晌,突地放聲狂笑道:“好好,大家一起死了,豈非幹淨……”左掌閃電般拍開了南宮平穴道,右掌急伸,將南宮平推下山岩,狂笑道,“衝呀!衝進去……”
南宮平身形直衝而出,眼見便要落入烈火之中,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手掌突地挽住了一塊突出的山石,運氣騰身,雙足向後急掃,隻聽“蓬”的一聲,有如木石猛擊,他右足已掃在得意夫人足跟脛骨之上。
得意夫人的狂笑未絕,放聲驚呼一聲,筆直滾下了山岩。
呼聲尖銳、淒厲,曆久不絕。
南宮平伸手一抹頭上泠汗,凝目向下望去,隻見得意夫人滿身火星,自烈焰中一躍而起,發了狂似的向火勢猶未燃起之處奔去。
哪知她方自狂奔十餘丈遠近,突又驚呼一聲,撲麵跌倒,接著,她身子便被一條巨藤倒懸而起,刹那之間,但見密葉之中箭如飛蝗,暴射而出,數十根樹枝削成的木箭,竟有一半射在她身上。
南宮平瞑目暗歎一聲,呆呆地怔了半晌,飛身朝來路奔回,放聲大呼道:“吟雪,梅吟雪,她已中了你的埋伏,你看得見麼?”
他心中猶存希望,梅吟雪方才若是在施欲擒故縱之計,此刻聽了他的驚呼,便該飛身奔出,但樹林中卻寂無應聲。他自然再也不會想到,梅吟雪此刻已是昏迷不醒,放聲呼喚了一陣,心頭既是失望,又是悲憤,大喝一聲,衝入樹林。
他心情惶亂,竟又忘了這樹林中處處俱是埋伏陷阱,入林未及一丈,他身子便已絆倒,隻聽“呼”的一聲風聲,一方巨石,自木葉中直落而下,砰然擊在他後背之上,他再次噴出一口鮮血,當場暈了過去。
海風強勁,火勢越燃越大……
眼看用不多久時間,這無人的荒島,就要變為一片火海,南宮平等三人,仍是昏迷不醒,而那閃耀的火焰,卻有如無情的海浪,寸寸逼近,那凶猛的火舌,眼看在瞬息之間,便要將三人吞沒,他三人之間的恩怨、仇恨、情愛,在生前雖然糾結無已,但此刻卻要隨著他們的生命與軀體,永遠埋葬於火窟之中……
長天一碧萬裏,海上波濤千重,一片斜帆,現於海天邊處,這片帆顏色非黃非白,竟是五色紛呈,七彩斑斕,仿佛是用無數塊彩色錦緞拚湊而成,縱是航行海上多年的水手,也絕無一人見過如此奇異的風帆。
船上畫棟雕梁,錦幔珠簾,高麗堂皇,炫人眼目,船上的船夫,身上穿的俱是片錦碎緞拚成的七彩錦衣,頭上短發齊肩,仔細一看,竟然全都是女子,隻是人人筋骨粗壯,身手矯健之處,比起一般大漢,猶勝三分。
一個短發健婦,叉手立在船舷邊,突地放聲呼道:“陸地!”
船艙中一個華服少年,立刻自深重的珠簾中探身而出,一步掠到健婦身邊,放眼望處,但見遠處果然出現一片陸地的影子,雙眉一展,揮手道:“轉舵揚帆,全速而進!”船上健婦,訇然應了,久航海上的水手,驟然見著陸地,心情自是十分興奮。
珠簾中嬌喚一聲:“真的見著陸地了麼?”
兩位容光照人的明眸少女,自艙中並肩行出,一人濃妝豔抹,身上穿的亦是七彩錦衣,頭上青絲,高高綰起,環佩叮當,在風中不絕作響,看來有如初為人婦的新娘子一般。
另一人卻是淡掃蛾眉,不施脂粉,更顯窈窕。
這兩人一清一豔,裝束雖不同,但眉宇間卻都有一股逼人的英氣,隻是那豔裝少婦神色間喜氣未消,那青衣少女目光中卻蘊含著無限的幽怨與焦慮。
華服少年回首一笑,道:“不錯,前麵便是陸地!”
豔裝少婦輕輕歎了口氣,道:“但願這就是那傳說中諸神島就好了,也省得我這位妹子整天擔心,不到幾天,也不知瘦了好多。”
華服少年道:“不但她心裏著急,我……”語聲未了,突見一股濃煙,自那島上衝天而起,華服少年變色喝道:“島上火起!”
豔裝少婦道:“島上既然有火,必定也有人跡,莫非這孤島就是那諸神殿所在之地麼!”
青衫少女柳眉一揚,冷漠的麵容上,突地泛起了一陣激動的紅暈之色。
華服少年揚臂喝道:“快,快,荒島之上,火勢蔓延極快,咱們定要在火勢展開之前趕去,否則……否則……”
他心中似有一種不祥的預兆,但望了青衫少女一眼,便忍住沒有說出口來。
大船順風而駛,片刻間便駛到岸邊,船未靠岸,華服少年、豔裝美婦、青衫少女身子便已齊地一躍,有如三隻淩波海燕般掠上了荒島。
青衫少女神情最是焦急,腳尖一點岩石,便沿著火林飛掠而去。
華服少年、豔裝美婦身形一展,躍上了一道危岩,放聲大呼道:“島上可有人麼?”餘音嫋嫋,消失在烈火燃燒的“嗶啵”聲中,但島上卻一無回應。
豔裝美婦雙眉一皺,道:“島上若是有人,怎地無人回應,看來……”
語聲未了,華服少年突地大喝一聲:“你看,那邊是什麼?”
豔裝美婦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隻見漫天火焰中,荒林裏竟似有一條淩空搖曳的人影,兩人對望一眼,華服少年驀然脫下了長衫,包在頭上,豔裝美婦變色道:“危險,你……”
華服少年輕輕拍了拍手掌,微笑道:“我一生有哪次怕過危險,天下又有什麼危險能傷得到我!”
他雖是微笑而言,但語聲中卻充滿了豪氣和自信。
豔裝美婦輕輕一歎,道:“去吧,小心些……”
華服少年翻腕自腰間撤下了一柄軟杆銀槍,震腕一抖,挽起了一片銀芒、朵朵槍花,他矯健的身形便已乘勢躍下岩石,投入火林!
但見一團銀光,自火焰中穿林而入,豔裝美婦滿麵關懷,凝注著他的身形。
華服少年掃目望去,隻見一株巨樹之上,竟然倒懸著一個奇醜的婦人,身上鮮血淋漓,亂發長長掛了下來,發上已沾著幾點火星,但若是遲來一步,這婦人便要被火燒成焦木。
他不假思索,腳尖一點,刺斷了懸人的粗藤,引臂接過了這婦人的身子,再次以銀芒護體,飛身而出,嗖地躥上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