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二)(1 / 2)

尤墨君先生以教師的資格參加著討論大眾語,那意見是極該看重的。他主張“使中學生練習大眾語”,還舉出“中學生作文最喜用而又最誤用的許多時髦字眼”來,說“最好叫他們不要用”,待他們將來能夠辨別時再說,因為是與其“食新不化,何如禁用於先”的。現在摘一點所舉的“時髦字眼”在這裏——

共鳴 對象 氣壓 溫度 結晶 徹底 趨勢 理智

現實 下意識 相對性 絕對性 縱剖麵 橫剖麵

死亡率……(《新語林》三期)

但是我很奇怪。

那些字眼,幾乎算不得“時髦字眼”了。如“對象”“現實”等,隻要看看書報的人,就時常遇見,一常見,就會比較而得其意義,恰如孩子懂話,並不依靠文法教科書一樣;何況在學校中,還有教員的指點。至於“溫度”“結晶”“縱剖麵”“橫剖麵”等,也是科學上的名詞,中學的物理學、礦物學、植物學教科書裏就有,和用於國文上的意義並無不同。現在竟“最誤用”,莫非自己既不思索,教師也未給指點,而且連別的科學也一樣的模糊嗎?

那麼,單是中途學了大眾語,也不過是一位中學出身的速成大眾,於大眾有什麼用處呢?大眾的需要中學生,是因為他教育程度比較的高,能夠給大家開拓知識,增加語彙,能解明的就解明,該新添的就新添;他對於“對象”等等的界說,就先要弄明白,當必要時,有方言可以替代,就譯換,倘沒有,便教給這新名詞,並且說明這意義。如果大眾語既是半路出家,新名詞也還不很明白,這“落伍”可真是“徹底”了。

我想,為大眾而練習大眾語,倒是不該禁用那些“時髦字眼”的,最要緊的是教給他定義,教師對於中學生,和將來中學生的對於大眾一樣。譬如“縱斷麵”和“橫斷麵”,解作“直切麵”和“橫切麵”,就容易懂;倘說就是“橫鋸麵”和“直鋸麵”,那麼,連木匠學徒也明白了,無須識字。禁,是不好的,他們中有些人將永遠模糊,“因為中學生不一定個個能升入大學而實現其做文豪或學者的理想的”。

八月十四日。

迎神和咬人

報載餘姚的某鄉,農民們因為旱荒,迎神求雨,看客有戴帽的,便用刀棒亂打他一通。

這是迷信,但是有根據的。漢先儒董仲舒先生就有祈雨法,什麼用寡婦,關城門,烏煙瘴氣,其古怪與道士無異,而未嚐為今儒所訂正。雖在通都大邑,現在也還有天師作法,長官禁屠,鬧得沸反盈天,何嚐惹出一點口舌?至於打帽,那是因為恐怕神看見還很有人悠然自得,不垂哀憐;一麵則也憎惡他的不與大家共患難。

迎神,農民們的本意是在救死的——但可惜是迷信,——但除此之外,他們也不知道另一樣。

報又載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黨員,出麵勸阻迎神,被大家一頓打,終於咬斷了喉管,死掉了。

這是妄信,但是也有根據的。《精忠說嶽全傳》說張俊陷害忠良,終被眾人咬死,人心為之大快。因此鄉間就向來有一個傳說,謂咬死了人,皇帝必赦,因為怨恨而至於咬,則被咬者之惡,也就可想而知了。我不知道法律,但大約民國以前的律文中,恐怕也未必有這樣的規定罷。

咬人,農民們的本意是在逃死的——但可惜是妄信,——但除此之外,他們也不知道另一樣。

想救死,想逃死,適所以自速其死,哀哉!

自從由帝國成為民國以來,上層的改變是不少了,無教育的農民,卻還未得到一點什麼新的有益的東西,依然是舊日的迷信,舊日的訛傳,在拚命地救死和逃死中自速其死。

這回他們要得到“天討”。他們要駭怕,但因為不解“天討”的緣故,他們也要不平。待到這駭怕和不平忘記了,就隻有迷信訛傳剩著,待到下一次水旱災荒的時候,依然是迎神,咬人。

這悲劇何時完結呢?

八月十九日。

“大雪紛飛”

人們遇到要支持自己的主張的時候,有時會用一枝粉筆去搪對手的臉,想把他弄成醜角模樣,來襯托自己是正生。但那結果,卻常常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