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鬼敲門(1 / 1)

子夜,萬籟俱寂。上海淮海中路的武康大樓三樓三室,響起了急驟的敲門聲。

“誰呀?”保姆披衣起床,問道。

“開門!”命令式的男聲。

“你是誰?”保姆又問了一句。

“開門!”毫無商量餘地的命令口吻。

保姆剛把房門開了一條縫,一群凶神似的男女就擁了進來,約摸十幾個人。一律便衣,男青年居多。進屋之後,立即把房門反鎖。

時間:一九六六年十月八日午夜。

地點:著名電影導演鄭君裏寓中。

鄭君裏和夫人黃晨都被驚醒。一人看管一個,鄭家的人都失去了行動自由。

沒有任何證明,沒有說明來者是什麼單位。在那“無法無

天”的年月,他們拉上窗簾之後,就動手抄家了。

一個年紀稍大的男人,端坐在沙發上,用眼神指揮著。看得出,他是頭頭。

年輕人們打開鄭家所有的箱、櫃、抽鬥。看得出,這是一批訓練有素的人物,語言不多,動作熟練;把每一本書卷曲,用大拇指指甲按著書頁,迅速地逐頁翻卷過去,查一下書中是否夾著紙頭;每一本線裝的書,都用事先準備好的竹片挑開,查看折頁之中是否夾著什麼……

他們帶來好幾個米色拉鏈包,凡是寫有文字的紙頭,尤其是信件,全被裝進包裏。就連黃晨的工作筆記,兒子的成績報告單之類,也都囊括一空。

直到清晨六點,頭頭說聲“走”,這群人呼啦一下子就撤了。

鄭君裏和黃晨趕緊來到陽台,朝下俯瞰:隻見那些人三三兩兩分頭而走,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鄭君裏覺得這群人來得蹊蹺,去得突兀,當即打電話給單位——上海紅旗電影製片廠(原海燕電影製片廠)。

“紅旗電影造反兵團”的頭頭異常震驚:趙丹剛剛來過電話,說昨夜一夥來曆不明的“紅衛兵”闖入上海湖南路八號三樓他的家中,一直抄至清早才走。不抄財物,惟抄信件、筆記、日記、畫報之類。

緊接著,顧而已和陳鯉庭兩家,也打電話向“東方紅電影製片廠”(原天馬電影製片廠)告急。顧而已和陳鯉庭都是“電影老人”。顧而已導演過《小二黑結婚》、《燎原》、《槐蔭記》等電影,還主演過許多影片;陳鯉庭導演了《麗人行》、《結婚進行曲》等影片,寫了電影劇本《魯迅傳》等。

在上海坐鎮的張春橋的妻子李文靜,馬上接到來自電影界的密報。

很快地,她又獲知,著名京劇演員童芷苓昨夜也遭突然抄家。

同時行動,同樣手法,抄了鄭君裏、趙丹、顧而已、陳鯉庭、童芷苓五家,顯然有來頭。

然而,李文靜居然事先不知道,事後也未接到抄家者的報告。

中共上海市委辦公廳印發了第九十九期《文化大革命動態》,刊載《鄭君裏、黃宗英、童芷苓等家中被不知名的紅衛兵搜去內部材料》。

這“不知名的紅衛兵”究竟來自何方?受誰指使?

李文靜急告當時正在南京的張春橋、姚文元。

張春橋、姚文元也愕然,不知何方神仙突然插手上海。

李文靜後來這樣回憶蹊蹺的“抄家事件”:

“一九六六年十月八日晚趙丹、鄭君裏等人家被抄,我們認為事關重大,我就寫了一封信給張春橋、姚文元。張、姚未回信,僅叫警衛員帶口信說,你們不要管了。”(引自李文靜一九七七年二月二十八日交代材料。)

李文靜答複電影界、京劇團的造反派:“不要管了!”

“夜半鬼敲門”,這“鬼”來自何方?五位被抄家的上海文藝界著名人士,如同蒙在鼓中。

一九六九年四月二十三日,受盡淩辱的鄭君裏,死於危難之世。

一年之後,一九七○年六月十八日,顧而已也飲恨而逝。

他倆至死不知那次神秘抄家的主謀是誰。

直到一九七六年十月,籠罩著中國大地的陰霾之氣一掃而光,那個頤指氣使、飛揚跋扈的主謀落入人民的法網。

“十·八”抄家案被列為“國案”進行審查,這才終於大白於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