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莽莽風塵江湖行(3 / 3)

範仲平說到此處,微微歎了口氣,又接道:“她休養數日後,留下這個包袱,托我交給你,說找遍各地也找不到你,心中有無數的話要向你解釋,蘭兒臨走時傷心欲絕,一再向我說,你一定會再來我處,隻要你一來到,叫我勸你至藏邊一行,她在那裏等你,要向你解釋你對她的誤會。”

阮偉咬住嘴唇,憤然道:“有什麼好解釋!叫我到藏邊不會有好意。”

範仲平氣咻咻道:“你別這樣無情,蘭兒不是懷心計的人,她對任何人的情感都是真的!”

阮偉皺眉道:“不談這個了,晚輩要告辭了!”

範仲平本想和他一齊到藏邊去,自己也好躲躲風頭,此時見阮偉絲毫無意,不由灰心道:“你去吧!算是蘭兒錯用了心,竟連飛龍劍也贈給了你。”

阮偉解下紫色包袱,範仲平一看就知其意,叫道:“你要還飛龍劍,請還給她本人,若然不給我麵子,莫怪我不客氣了。”

阮偉無奈,隻好再背上包袱,範仲平又道:“不是我羅唆,關於蝕骨聖水之事,請勿傳漏出去,免為天毒教得知,為害江湖更烈!”

阮偉慨然道:“晚輩會是那種多舌的人嗎?”

說罷,頭也不回,直步而去。

範仲平心道:“江山一代換舊人,自己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

他清理好家產,在第二日就離開祁門縣,躲避天毒教的糾纏。

臘月過後,梅在春先。

阮偉為了尋找鍾靜,告知聾啞虎僧要與劍先生約定五年後在君山再一決雄雌,離今隻有二年不到,一路迢迢,風塵仆仆,趕往金陵。

半月多的路途,風雪交加,來到金陵,已是冬殘春至,他竟病倒在一家高升客棧中。

阮偉病得很厲害,無法外出打探鍾靜的住址,每天躺在床上,全身發熱,隻想吃冰涼的東西。

虧好他身上銀錢還多,店小二倒也勤快,給他買回不少冰梨水果,甚至有時幹脆買回一大塊冰,弄給他吃。

這時冬雖已盡,天氣還很寒冷,阮偉盡要吃些冰涼的東西,實令人感到奇怪。

可是阮偉偏偏每天少不了要吃,若一天不吃,便全身發火,忍受不了。

這天黃昏時候,房中一燈如豆,店小二還未送進冰來,阮偉心中燒得全身發脹,輾轉呻吟。

忽然房門啟開,阮偉急迫地坐起身來,隻見門外走進一位賬房裝束的彎背老人,手捧一盤用濕巾覆蓋的東西。

阮偉張著幹裂的嘴唇,望著彎背老人手中冷氣蒸騰的盤子,口中發出咿唔渴求的聲音。

彎背老人放下手中的盤子,走到阮偉身旁問道:“你可是身體不舒服嗎?”

阮偉隻是渴求盤中之物,見那瘦小老人問此話來,暗道:“真是廢話,身體舒服還會呻吟難過。”

但他到底是個讀書人,忍住胸中火燒般的痛苦,緩緩點頭答話,眼卻不覺又盯望在盤子上。

彎背老人搖頭歎道:“這樣不是辦法,結果是飲鴆止渴,白白把身體弄壞了。”

濕巾下東西,受熱氣蒸蒸,滴下粒粒水珠,阮偉心道:“盤中一定是塊十分冰涼的凍果。”喉中忍不住發出“咕咚”的聲音,哪知彎背老人偏不拿給他吃,還盡說些無用的話。

阮偉忍住氣,微弱地道:“老先生可是店中的人嗎?”

彎背老人擺動瘦小的頭,回道:“我是店裏的賬房,可是平時很少管事,見店小二每天買冰果給你吃,感到奇怪,所以來看看。”

阮偉中心有氣道:“可否請老先生,將小可拜托代買的東西,遞給我好嗎?”

彎背老人似是未聞到他的話,望了盤子一眼,慢吞吞道:“你可是受了毒傷?”

阮偉全身灼熱如焚,但仍不便發作,點頭道:“是,是!請你快將盤子遞給我。”

彎背老人大驚道:“你果是受了毒傷?”

阮偉恨不得自己爬起來拿,偏是全身無力,動彈不得,當下心腸一硬,轉頭不看盤子,暗道:“且給這位好問的老先生回答個夠。”

他強忍痛苦,慢道:“小可半月前曾受天毒教的暗算,可是已經好了不妨事的,現在隻想吃點冰涼的東西。”

彎背老人失聲道:“花毒,花毒!”臉上露出驚異的神色望著阮偉。

阮偉心中一動,喃喃道:“不錯,那傷我之人果是叫作什麼花毒君。”

“花毒君”柯輕龍練的是桃花瘴毒,受暗算者若無解藥不出三日全身潰爛而死。

阮偉所學的瑜伽神功是至深且精的內功心法,能忍住各種傷害,遲延數倍時間而不發。

阮偉本應全身潰爛,但因神功的關係,把那毒氣凝聚在身中,不令它發作。

其實那天阮偉並未把毒汁全部逼出,一部分毒汁早已隨血液循環,因發作不出,卻在血液中醞釀。

彎背老人歎息道:“能把桃花瘴毒,收煉成毒物傷人,這人使毒的功夫,確可稱為花中毒君。”

他又疑惑自語道:“既是花毒,怎會無效!”

阮偉搶著回答道:“這個小可就不知道了,老先生請你把盤子遞給我吧!”

彎背老人揭開濕巾,盤中是兩個削好的雪梨,冰雪包覆,阮偉顧不得吃相,一把接下包冰雪梨,頃刻工夫便吃得一幹二淨,連核都不吐一點。

彎背老人收回瘦如枯柴的手臂,放下盤子,連連搖頭,低語道:“這不是辦法!這不是辦法!”

阮偉吃下涼物,暫時抑住心熱,一天的掙紮,頓感疲倦難耐,不會兒就熟睡了。

彎背老人獨坐房內,蹙眉深思,半晌後,他緩緩站起,走到阮偉放行囊的桌旁。

阮偉的行囊十分簡陋,一個紫色包袱,另有一個白布小包裹。

彎背老人解開紫色包袱,裏麵是一柄黑鯊皮寶劍及一塊絲質繡花絹帕,散包著黃澄澄的金子,絹帕上繡織著數朵蘭花。

彎背老人枯澀的臉容,綻出一絲微笑,仿佛憶起年輕時,互贈愛物的兒女情懷。

他無心抽出寶劍,頓時一泓秋水閃爍在暗淡的豆光下,砭肌生寒,不由讚道:“好劍!”

隻見劍柄上雕著一條飛龍,彎背老人自言自語道:“呀!呀!原來是公孫求劍的弟子,怪不得內功深湛,竟能止住花毒,半月不發,難得!難得!”

彎背老人遲慢地包紮好紫色包袱,雖見無價的寶劍及金子,卻絲毫無動於衷。

他閉目沉思,似有一件難事在他心中,無法決定,最後喃喃道:“再看看他到底是什麼身份。”

於是他解開那白布包裹,裏麵是些換洗用的衣物,無意隨手一翻,掉出一個大紙袋,紙袋內裝著文房四寶及紙張書本。暗道:“想不到還是一個讀書人。”

他忽見裏麵還放著白綢緊包的小包,心道:“這裏麵是什麼東西,要如此隱秘地放著?”

彎背老人為了確實鑒定阮偉的身份,以便決定心中的難題,顧不得探人隱私的不道德行為,拿出一看。

隻見白綢上寫有墨字道:“蒼天昊昊,衰草滔滔,母影已遙,兒眼欲焦。”

寥寥數語,卻充分表現出思母的情切、哀母的傷懷,彎背老人歎息一聲,暗暗點頭。

打開白綢,裏麵是兩隻插頭玉簪,那玉簪色呈墨綠,形狀是晶瑩發亮的雙鳳。

彎背老人一見此物就很眼熟,拿起近眼一看,每隻鳳簪上都雕著“南蘋”兩字。

不知何時,那彎背老人瘦削的臉上老淚縱橫,不時低呼:“蘋兒!蘋兒!”

聲聲如泣,哀感莫名,他遲緩地走到阮偉床旁,蹲下身子,枯瘦的手,不停地輕撫在阮偉頭上,也不停地道:“乖孫兒!乖孫兒!爺爺會把你的毒傷治好,一定會把你的毒傷治好!”

原來那彎背瘦小老人竟是瀟湘妃子蕭南蘋的父親蕭三爺,在十八年前江湖上就傳說蕭三爺死了,卻不知怎麼死的,哪知他竟隱居在金陵,做一個客店的賬房,實在令人料想不到。

要知蕭三爺輕功,暗器及易容術冠絕天下,在這三方麵的功夫,他可齊名在劍先生、三心神君、飛龍劍客之間。

任何暗器,不管有毒或無毒,碰到蕭三爺手上,盡皆無效,“花毒君”的毒針指套也屬暗器之一種,蕭三爺既知道毒氣的來由,當然不難診治。

三日後,阮偉才悠悠醒來,四下張望,發覺自己身在一間精舍中,已非原來所住的簡陋客房,舍外是座花園,園中老梅數十株,株株鮮紅如火,嬌豔欲滴,園子裏尚有積雪,空氣顯得十分清爽。

阮偉舒暢地呼吸幾口氣,隻覺身上已無絲毫不適的感覺,再看身上也無紅腫的現象,暗道:“奇怪!我的病怎會霍然而愈?”

他卻不知,在他昏迷的三日中,彎背老人花了多少工夫與藥物,才將他治好!

當下,他翻身下床,欲站起身來,哪知“咕咚”一聲,摔倒床上,才知全身仍然無力,竟是無法走動。

“不要急,好好休養數月,自會痊愈。”阮偉抬頭看去,見彎背老人含笑走來,又道,“你可覺得好多了?”

阮偉心想自己的病,一定是被他治好,連忙笑道:“多謝老丈搭救,小可年幼無知,若非老丈,小可要死在花毒君手下了!”

彎背老人滿麵笑容地看著阮偉,顯是心中喜愛得很,然而他既不問阮偉的姓名,也不說出自己的身份,更不與阮偉談及愛女蕭南蘋的死因。

他僅淡淡地道:“好好休養,好好休養!”

以後彎背老人每日都來和阮偉盤說數次,阮偉有時想問他姓名,以便有個稱呼,哪知他道:“我年齡足可做你的爺爺,你以後就喊我蕭爺爺好了。”

阮偉心感他救命之恩,也不以為忤,整天盡是蕭爺爺長,蕭爺爺短,談些武林中的事情。

阮偉對武林中掌故懂得很少,此時聽蕭爺爺娓娓道來,十分神往,有時談到武功方麵,蕭爺爺更是精神,舉凡暗器手法、輕功心法、易容妙術,盡皆傾囊述出。

阮偉領悟力強,十分聰穎,一點即透,一月後他便得到不少關於這三方麵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