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公安局(2 / 3)

龐龍趕忙擺手:“哪裏,我隻是隨便一說,人家是誰,哪是我見的。”龐龍說這話時,心裏泛上一股酸意。關燕玲這個名,別人可以不知道,他龐龍不能不知。此人是天慶最大的建材商,五年前她投資八千多萬,在榆北區龍溪村建造天慶最大的建材市場,此舉在當時引起轟動,據說為了拿那塊地,關燕玲的光大實業跟榆北區龍溪村農民展開了曠日持久的戰爭,後來是市、區兩級再三做工作,才將農民安撫住。但,就這,關燕玲手下跟當地農民也發生了至少十次以上的衝突,其中衝突最厲害的一次,關燕玲的四十多個手下將十二位農民打得住院,其中一位年長者被當場打死,還有一位婦女被打成重傷,後來成了植物人。那個名叫楊宏偉的男人,就是在那次暴力事件中被關進去的。此人以前是關燕玲的保鏢,後來又是光大實業保安部經理。那次事件鬧得太大,誰想壓也壓不住,最後楊宏偉站出來,說人是他打的,暴力事件也是他組織的,跟關總無關。檢查機關將他提起公訴,最後楊宏偉判了十二年。

從華喜功那兒回來,龐龍一點也樂不起來,盡管華喜功跟他說,那件事他又跟佟副書記說了,希望佟副書記能做做劉洋的工作。可他聽了,反覺得華喜功在諷刺他。還做個屁工作,誰不知道華喜功跟關燕玲的關係,當年若不是華喜功力保,關燕玲能脫得了幹係?就算關燕玲脫得了幹係,楊宏偉也絕不會隻判十二年。一死一重傷,加上在社會上構成的惡劣影響,怎麼也是無期,可華喜功楞是給擺平了。那個時候華喜功是天慶市公安局長、黨委書記,是龐龍的頂頭上司。

抓捕吳大歡帶來的快感消失殆盡,龐龍甚至開始嘲笑自己,他自信是個聰明過頭的人,怎麼會犯下如此愚蠢如此低級的錯誤,還提出什麼跟建委和質監部門搞聯動方案,還跑去跟華喜功彙報,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麼?

地條鋼最大的保護傘在哪,這不光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嘛。天慶建築市場,百分之八十的建材從龍溪那邊供應,沒有關燕玲這棵大樹,吳大歡這些跳蚤能興得起風作得起浪?

糊塗,真是糊塗!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呢,怎麼偏偏就把這個關燕玲給忘了呢?也怪自己,太急於求成了,也太愛標新立異了,看看人家高慶安,不緊不慢,一副老牛破車的樣子,反倒走得穩。

龐龍正衝自己生氣,陳江明進來了,風風火火的樣子。“怎麼樣,龐局,上麵有沒有指示?”

龐龍沒吭氣,他盯住陳江明,都怪這女人,如果不是她閻王催小鬼一樣催他,他能做出那麼失誤的決定?

“你倒是說話呀,我這邊等指示呢。”陳江明一邊擦汗一邊說,外麵這麼冷,陳江明身上居然出了汗,可見這女人有多瘋。

“沒有指示。”龐龍冷冷地說。

陳江明扔掉毛巾,怔怔地望住他,她那白皙的臉龐紅撲撲的,汗味帶出的香氣直往龐龍鼻子裏衝,這女人據說身上天然有股香,她從來不用香水什麼的,可她一到你跟前,那香就抵擋不住地襲擊你。龐龍一開始不信,後來他跟陳江明一塊出過幾次差,真的發現,陳江明粗糙得跟男人一樣,出門隻帶一條毛巾,一把牙刷,什麼香水呀化妝品啊護發素防曬霜等等別的女人一古惱兒往包裏填的東西,她那裏全無。可縱是這樣,龐龍也被她身上散發出的撩人的暗香弄得整天心旌搖曳,想入非非。可今天龐龍沒那份情調,他粗魯地擰了把鼻子,沒好氣地說:“你別催我好不好?”

陳江明並沒發現龐龍有什麼不對勁,還跟往常一樣,大不咧咧說:“哎,龐局,話可不能這麼說,我沒催你,是那幫王八蛋在催你。那幫王八蛋不除,你龐局能安心?”

這話是真,陳江明說的一點不過分。過去的日子裏,龐龍跟陳江明一樣,也是個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的人,隻要聽說哪裏冒出了黑勢力,或者有人在啥地方做了啥案,他的身子本能地會上緊發條,一刻也憋不住。他跟陳江明被天慶公安界的人譽為兩大戰艦,被黑社會的人稱作男女二煞。龐龍這個副局長,真是火拚拚出來的。

“好了,這事不由得你我作主,等我請示肖局後再給你答複。”龐龍想搪塞開陳江明,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陳江明說。

“請求肖局?”陳江明臉上畫出一個巨大的問號,“龐局你不是開玩笑吧,現在是你主持工作。”

龐龍有點煩這個女人,她怎麼就不開竅呢?別的人是一點就醒,她倒好,非要打爛沙鍋問到底。

“我隻是主持工作,這種行動必須征得領導同意!”龐龍加重了語氣。陳江明哼了兩聲,陰陽怪氣說:“行啊龐局,連你也學會踢皮球了。好了,這事不麻煩你老人家了,我自己擺平。”說完,一摔門走了。

龐龍在後麵緊叫:“江明,江明--”

龐龍沮喪地回到辦公室,心裏不知有多窩火。這不是他的性格,絕不是!可是,他怎麼突然間就變得這麼萎縮了呢?

娘的!他恨恨罵了一聲。任何人都是會變的,龐龍也抵擋不了這個宿命。龐龍變得這麼縮頭縮頭,一來是環境使然,天慶的大環境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變得他有些看不清摸不著。二來,龐龍過了五十。對他這個級別的領導來說,五十是一個坎。五十歲前他們什麼也不想,隻管拚命幹,幹到哪個台階算哪個台階,反正前途一片光明,讓他們無暇抽出時間去悲觀,去歎氣。可一過了五十,想法立馬不一樣了。現在各個級別的領導,年齡是個硬杠杠,錯一天也不行,到了那個年齡,你上不了台階,對不起,騰位子走人,哪怕以前你有天大的功勞,那也是以前,沒人會因為這個,讓你多占一天茅坑,別人還排著隊呢。龐龍現在是副廳,如果這次升不到常務,取不掉前麵那個副字,怕是,這輩子,他就得戴著這頂帽子到二線了。

那樣他會不甘心,也不服氣。

人是過不了這道關的,誰也不是聖賢。

龐龍獨自感歎一陣,抓起電話,想打給後山監獄,楊宏偉就關在那裏。後山監獄長段子良是龐龍在榆北區當公安局長時提拔的,也是一個重感情講義氣的人。號拔一半,又停下。認真思考了會,最終還是沒打。

等等再說。他這麼安慰自己。

陳江明是個說一不二的女人,她才不在乎龐龍怎麼想呢,爭官是你們的事,討好領導也是你們的事,在我陳江明眼裏,沒有領導,隻有罪犯。從龐、高二位局長手裏沒討到尚方寶劍,陳江明並沒氣餒。她指揮著經偵隊員,周伏夜襲,終於又查到兩個窩點,這次終於將天慶最大的地條鋼生產者江上鋼抓獲,當場查得地條鋼近三千噸,後來又在龍溪建材市場附近一幢庫房查得尚未銷售出去的地條鋼六百餘噸。這一下,陳江明笑了,她衝協辦此案的刑偵總隊二支隊長方大明說:“我就知道吳大歡不是這行當的老大,想蒙二姐,他們還嫩著呢。”

方大明問:“總隊,下一步呢?”

“順著挖啊,連夜突審姓江的,讓他交待出後台。”

方大明這邊還沒開始審訊,副局長龐龍的電話就讓人打得差不多快爛了。電話一個接著一個,先是出麵說情的,讓他們高抬貴手,放江上鋼一馬。“老龐,大家出來掙錢都不容易,罰點款,教育教育,以後不幹就是了。”龐龍說不行,這事市長發了話,誰也不敢開口子。說情的電話果然就沒有了,接著是了解案情的,曲裏拐彎,問到最後,都在問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龐龍打嗬嗬,更多的時候,你隻能打嗬嗬。

“實在對不住啊,這事歸專案組管,我也不掌握動態,等有了消息,我馬上打過去,好不?”一聽這口氣,對方隻能說好。

可是剛安穩沒多久,電話又響了,這次來頭不小,一開口便問:“是龐局長麼?”

龐龍說是。對方說我是江上鋼的表舅。龐龍嗬嗬笑了聲:“表舅啊,你在哪?”

對方說:“你不用管我在哪,我是受人之托,給你打這個電話,請你手下留下,把小鋼給放了。不就造了些廢鋼麼,不讓造以後不造便是,幹嘛搞那麼大動作。有人殺了人也沒見你們鬧出這麼大動靜,鬧給誰看啊?”

龐龍故作驚訝:“殺人,表舅哪裏殺了人,我怎麼一點消息也沒聽到?”

“你是不給我麵子是不,行啊龐局,你官當大了,認不得這些虎口裏奪食吃的人了。不過有個人你總聽過吧?”

對方說出了一個人名,這人是東北的,公安界一麵旗幟。他為了打黑,在東北大地掀起一場又一場反黑風暴,這場風暴打掉了長期橫行在東北的三十多個黑惡組織,他的大名,在網上風傳,被廣大網友尊稱為東北保護神。他是公安部樹立的特等英模,也是老百姓心中可敬可親的英雄。相當一段時間,龐龍對這位局長也充滿了欽佩,陳江明甚至拿他偶像。可是他也付出了代價,他的妻子還有女兒,被黑社會殘忍地殺害了。

這事曾經折磨過龐龍,按說,做為一名老公安,在人民利益與個人利益之間,他應該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守護一方平安是公安戰士義不容辭的職責,對黑惡勢力予以嚴打痛擊更是公安幹警的神聖使命。但是,他聽到那個不幸的消息時,心裏還是重重地響了一下。什麼是輕,什麼是重,有時候真是很難分清。那個人是贏了,對上,他是英模,對老百姓,他是好公仆,是新時代的包公。鐵麵無私,鐵腕除惡。可是對家人呢,對他死去的妻子和女兒,他怎麼交待?

龐龍是有妻有子的人,平常時候,他把這些都忘了,好像為了正義兩個字,他把什麼都舍得。但每每聽到這樣的不幸,或叫噩耗,他的心裏,驀地就會浮上妻子那張憔悴的臉,還有兒子擔憂的目光。妻子是為他憔悴的,他的風光在妻子眼裏全然不見,妻子看到的永遠是危險兩個字。兒子的擔憂也是為他發出的,踏入大學校門不久的兒子,每次打電話,總要提醒他:“爸,悠著點,工作不是你一個人幹的,危險也不是你一個人冒的,我們可不想看到那些事在你身上發生。”

兒子說的婉轉,但兒子的擔憂一點也不婉轉。

這擔憂,這憔悴,還有潛伏在兒子和妻子後麵的危險,沒法不讓龐龍多想。

龐龍這些年思想的變化,不能不說與這無關,他也是人呐,為人父為人夫,他怎麼會沒有想法呢?可想法歸想法,並不影響工作,這點上,龐龍做得很到位。

龐龍還在怔想,對方又說話了,這次這位自稱江上鋼表舅的,居然說出了龐龍兒子所在的學校還有住宿的公寓及房間號,還陰陽怪氣問:“怎麼樣,龐局長,我說的沒錯吧?”

龐龍罵了一聲娘,緊跟著吼道:“你敢打老子的主意,老子現在就把那龜兒子關監獄去!”

為了兒子的安全,龐龍在兒子考大學時,堅決不同意兒子報考本地院校,他給兒子的建議,離天慶越遠越好,哪怕到西藏,或者到雲南廣西,就是不能考本地的,鄰省也不行。

沒想到,這夥人還是能打聽到。說的也是,陳江明他們連對方那麼隱秘的窩點都能踩到,對方打聽個學生算什麼。

對方大約沒想到龐龍敢這麼發火,一時語塞,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龐局你先別發火,咱們做筆生意好不好,你把江上鋼放了,罰幾萬塊錢,此事不再追究,我把你兒子送到英國去留學。”

“靠你娘的,有種你到我辦公室來談!”

3

跟龐龍相比,常務副市長錢謙這邊卻是另番光景。

常務副市長錢謙太忙了,天慶要發展,項目是關鍵。自從市上提出搶抓機遇,招商引資,以大項目推動大發展,以大發展成就大天慶以來,錢副市長的日程表就安排得滿滿的,節假日都不得休息。天慶是西部大開發最大的受益者,又是新設立不久的直轄市,它的發展,自然受到國際國內一大片目光的關注。有人說,天慶咳嗽一聲,全國的新聞媒體都要感冒。如此好的機遇,如此好的勢頭,如果再不乘風破浪,那真對不起那些關注天慶的目光。

上午九點,錢副市長代表市委、市政府,參加了新開工的榆江高速公路二號段工程開工儀式,這是今年天慶從中央爭取到的大項目之一,也是天慶為兩年後直轄市設立十周年大型慶典的獻禮工程,市委、市政府相當重視。十點十分,錢副市長離開榆江高速,又往市區趕,他要參加皮氏集團成立五周年慶典暨萬豪大酒店開工奠基儀式。萬豪大酒店是皮氏集團跟香港萬華投資公司聯合投資興建的,這家酒店位於天慶榆北區最繁華的八一路,在八一廣場對麵,以前那裏是部隊的占地,部隊撤走後,設施交地方管理,為拿到這塊地,萬豪集團可以說是施盡了手段,當然,錢副市長也從中出了不少力。要支持企業發展,有時候就得采取些非正常措施,老是按原來那一套按部就班,那怎麼行,墨守成規嘛,這是錢謙副市長的邏輯。在支持企業發展上,錢副市長向來是大手筆,這個城市好幾塊黃金地皮,有些甚至是寸土寸金,都是他力排眾議大筆一揮劃出去的,要發展,不冒險怎麼行。

但是,有些險冒得他也很窩火,現在這些老板,需要你時,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圍著你轉,你上廁所他都樂意跟著,一旦目的得逞,地拿到手,項目開工,就不再是那麼回事了。萬豪大酒店就是如此。皮氏集團可以說是他錢謙一手扶持起來的民營企業,沒有他錢謙,這家企業要想取得今天的成就,至少還得五年。錢謙把五年後的成就和夢想提前擺在了他們眼前,這夥人卻……

算了,不提這個了,一提他就氣得要咬牙。他今天本來是不想參加這個活動的,得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別以為他錢謙是屬棍子的,由著他們指揮,我錢謙要是翻起臉來,那也不認人。後來一想,這活動他還得參加,電視上不能沒有鏡頭,一沒鏡頭,下麵又要亂猜測。世事就是這麼操蛋,有時錢謙覺得,現在的領導是專門當給電視台的,不是電視台圍著領導轉,而是領導圍著電視台轉,不信你試試,要是電視上一周不出你的畫麵,不播你的講話,小道消息立馬就鋪天蓋地了。怪不得電視台那些記者那麼張狂,不久前天慶還發生過一起案子,市電視台時代聚集欄目一位記者在福樂門夜總會消費,請了三朋四友,消費完一拍屁股走人。服務生過來讓他埋單,你猜他怎麼說:“要埋單啊,我沒帶錢,隻帶了一台攝像機,你要不?”服務生不明就理,見他耍橫,動手教訓起他來,結果,雙方打得頭破血流,記者被轟出了夜總會,攝像機讓對方扣下了。這下好,第二天馬上有人把狀告到了錢謙這裏,說記者到福樂門暗訪,被福樂門老板發現後指使手下打成了重傷,還將攝像機砸毀。錢謙雖然知道是怎麼回事,記者們白吃白喝白耍白蹭油的事發生得多了,一出事,便打出暗訪的旗號。錢謙把福樂門老板叫來,狠狠批評了一頓,此事最後還是福樂門認倒黴,又是賠情又是賠錢,直賠得那位記者滿意。現在的新聞單位啊,錢謙苦笑一聲。

錢謙趕到現場時,現場已是人頭攢動,彩旗招展,巨大的氣球飄浮在空中,二十多個拱門外加五顏六色的幾千麵三角小旗更是將慶典現場渲染得一派喜慶。皮氏集團大老板皮天磊遠遠地衝他走來,臉上堆著厚厚的笑。皮天磊個頭不高,不到一米七,人長得更是像個園球,但就是這個園球,在天慶卻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的產業無處不在,人也無處不在,他的笑更是無處不在。有人說皮天磊跺一下腳,天慶城都要抖上幾抖,這話雖然誇張,但也道出了幾分事實。皮天磊身後,跟著婀娜多姿的孫黑妹,這女人也怪,人明明長得跟出水芙蓉一樣,皮膚白嫩得像藕,卻偏要起這麼個名。黑妹兩邊,是一男一女,男的個子奇高,怕有一米八五吧,女的也是亭亭玉立,氣質上甚至還要勝過孫黑妹一籌。錢謙心想,這兩位大約就是香港萬華的代表吧。到了跟前,一介紹,果然是。女的姓戴,叫戴邈思,是香港萬華派往天慶的首席代表。男的姓成,跟成龍大哥一個姓,叫什麼,錢謙沒記住。人這麼多,現場又亂哄哄的,記不住也是常理。握過手,問過好,錢謙在一幹人的陪同下朝主席台走去,這中間他跟戴邈思說了兩句話,一句是:“戴小姐這名挺有意思的,邈思,是有點意思。”另一句是:“戴小姐對天慶影響如何?”第一句話戴邈思用淺笑做了回答,第二句話戴邈思回答得比較莊重:“天慶是個美麗的城市,人美,環境更美。”

“有了戴小姐,天慶就更美了。”錢謙說,目光很深刻地在戴小姐臉上望了一望。

“謝謝市長。”戴小姐臉上飛過一團紅。

錢謙發現,政法委書記華喜功也來了,滿麵春風地坐在主席台上,離他不遠處,坐著光大實業的老總關燕玲。看見關燕玲的一瞬,錢謙的心裏疼了一下,很尖銳,像是被人紮了一錐子。這兩年,錢謙在任何場合,任何時候,都喜歡拿自己跟華喜功比,盡管他跟華喜功私人交情不錯,但私人交情歸私人交情,所得又是另一回事。官場就是這樣,你不可能跟職位比你高的人去比,比不過,官大一品壓死人,老百姓都懂的道理,錢謙不可能不懂。更不可能跟職位比自己低的人去比,那不是自我陶醉麼,錢謙還沒無聊到那程度。官場的比較和競爭,都是同級之間展開的,隻有跟同級比,你才能比出水平,比出高下。但是華喜功比他滋潤,盡管他是副市長,按說比華喜功那個政法委書記要來勁,但他就是比不過華喜功。比如女人,華喜功就比他占優勢,優勢很多,華喜功有關燕玲,錢謙卻沒有。錢謙倒也不缺女人,副市長麼,缺了女人那成何體統,道理上也講不通麼。但那些女人都是小角色,隻會躺在他懷裏撒嬌,三天要這個,兩天要那個,要得他心煩,哪像人家關燕玲,女中豪傑,大手筆。兩人曾經一塊對電視台二號女主播楊妮發動過進攻,錢謙采取的手段還比華喜功更有爆炸力一些,一出手就是一套樓房,外帶一輛車,但最終他還是敗給了華喜功,楊妮現在也是華喜功的女人,他錢謙想讓人家做個專訪,人家都借故工作忙,安排不了,其實是華喜功從中作梗。這口氣錢謙咽不下,過去咽不下,現在更咽不下。憑什麼?在全國各地,省一級的政法委書記,哪一個混得超過了同是常委的副市長?錢謙沒聽過。思來想去,問題還是出在天慶上,天慶是個怪胎,這地方,隻要跟公檢法一沾邊,你不火都不行。

錢謙盯著關燕玲,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又奮力咳嗽一聲,將剛才咽下去的吐出來,吐到地上。這女人,豔得沒邊了。錢謙說的豔,並不是常規女人那種香豔,或者色豔,俗,錢謙不玩那個,他的豔,是骨子裏的,是女人身上對男人的那股征服力,是女人不得不讓男人臣服的一種魅力,這種魅力是與生俱來的,後天修煉很難,關燕玲就屬於這種女人,初看她像一團火,再一細品,就成水了,能淹死你。

錢謙喜歡有這麼一個女人來淹死他,他情願,可惜,到現在他也沒遇到。

錢謙把目光從主席台上挪開,往人群中望,這一望,他就望見了更新鮮的。錢謙先是看見了公安局副局長龐龍,皮氏集團搞的任何活動,都缺不了龐龍,錢謙一直鬧不明白,龐龍為什麼喜歡參加這樣的活動?就如同他始終搞不清每次參加這類活動龐龍那身打扮一樣。今天的龐龍仍然是一身黑西裝,戴著墨鏡。望著龐龍的樣子,錢謙忍不住就笑了,他想起一個笑話,說有次市裏一位主要領導召集公檢法領導開專題會,商討怎麼扼製越來越猖獗的黑勢力,開始是通知了龐龍的,但龐龍沒來,參加會議的高安河說他臨時執行任務去了,那位市領導也就沒多說什麼。公安嘛,跟別的部門不一樣,隨時都會有重要任務。可是會議開到中間,龐龍忽然來了,就是今天這種打扮,穿著一身皮衣,把身子裹得緊緊的,當然是黑色,他走進會場半天,臉上的墨鏡仍未摘下來,看得那位市領導不高興了。當時會議正出現僵局,有人說天慶存在黑勢力,而且不隻一股,也有領導認為,天慶哪有什麼黑勢力,抱怨個別人神經太過敏感,總是誇大事實,兩個孩子打架,也說是黑社會。市領導盯了龐龍半天,問他怎麼看待這問題?龐龍想也沒想就說:“你們到底見沒見過黑社會啊,沒見過就回家看看周潤發演的那些碟片,帶勁,別看見隻耗子就說瘟疫來了,自己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