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灩秋(2 / 3)

“這輛車是我租的,現在我隻能租得起車。”姓王的司機又說。

“不要說了!”灩秋憤憤打斷他,甩給他一百元錢,跳下了車。

像你,我怎麼能像你呢?灩秋提著小皮箱,滿身都是氣,這氣一半是衝那個多嘴的司機撒的,另一半,是衝自個。其實她連司機都不如,真的不如,司機還能租起一輛車,她呢,什麼也租不起。

不能這樣,絕不能!灩秋一邊發著空洞的誓,一邊往前走。那位姓王的司機不放心她,開著車跟蹤了過來。灩秋就又被感動了,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素昧平生,卻能替她擔憂,好人啊。可好人為什麼都這麼艱難呢?灩秋又發起了感慨。

司機跟了她一會,發現她並沒有跳江的意思,一摁喇叭,走了。

灩秋回過頭,愣愣地盯著那輛車,發了半天呆,好像這輛車把她什麼東西帶走了。

其實那是人跟人之間最原始也最純樸的一種情分,這種情分現在是越來越少越來越奢侈,隻在極偶爾的情況下,才能被喚起。

灩秋有些感動,看來她還並未完全麻木。

風吹過來,打在身上涼涼的,也爽。灩秋最後把屁股落在了那個魚塘前,就是她跟洪芳一塊去過的那個魚塘。灩秋發現,那天她跟洪芳說的話,其實是衝她自己說的。這一刻,那些話又回響在耳邊。那個關於囤地的夢想,其實是她定給自己的,隻不過自己離這個夢太遙遠,所以才把它轉嫁到了洪芳身上。現在看來,靠洪芳實現這個夢,太艱難了。但這分明是一個遠大的夢想啊,灩秋甚至看見,夢想那一頭,站著光芒四射的另一個自己。這個自己不再被人小瞧,不再被人欺耍,她站在成功的金字塔尖,揮斥方遒。

灩秋激動無比。

灩秋覺得另一個自己正從這裏誕生。

灩秋一直站到了夕陽西下,當大地漸漸被暮色吞沒的時候,灩秋回身,決定離開這裏。轉身的一瞬,灩秋聽到了一個聲音,這聲音分明來自遠處,又似是很近。

“冷灩秋,你一定要成功,一定!”

灩秋往金色花園去,也是突然有的想法。灩秋本來住在一家招待所,早上起來,忽然就不知道該做什麼。洪芳倒是打過電話,灩秋沒接,灩秋決定不再接洪芳的電話,至少這個階段不接。灩秋想冷冷靜靜想一想,認真思考一番,她覺得要思考的問題太多了,多得一時不知該從哪一個想起。

灩秋茫然地站了一會兒,腦子裏就冒出金色花園那套房來。是啊,火石財既然回來了,那套房他應該用了吧,說不定此時房主人已換成了朵朵。

朵朵?

一想到朵朵,灩秋就一刻也坐不住了,我必須去看看,如果真是那樣,我是不會甘休的。

灩秋匆忙下樓,一股寒意朝她襲來,灩秋打個戰。天氣已經很有些冬的味道,街上人們已穿起了禦寒服,厚厚地把自己包裹在裏麵,有人圍著圍巾,有人戴著口罩,灩秋穿得卻跟秋天沒什麼兩樣,隻是沒把胳膊露出來。她喜歡單薄,夜總會裏做過的女孩子,都不愛把自己打扮得臃腫,她們透明慣了,總喜歡露點胳膊或是腿的。灩秋緊了緊衣服,想把自己藏在冬寒之外,可惜不頂用,最近來的這股冷空氣實在是太猛。此時正值上班高峰,出租車生意好得出奇,灩秋連攔幾輛都沒攔住,後來一輛黑色捷達在她麵前停下,司機探出頭來,衝她怪怪地微笑。灩秋知道遇上了黑車,這些車沒營運手續,或者幹脆就是公車,司機瞅準機會就出來載客,賺點小外快。

“要上車麼?”司機問。

“去金色花園多少錢?”灩秋想跟司機討價還價,這種黑車往往比打的價要低一點。

“你看著給吧,不給也行,算我學雷鋒。”司機是個帥哥,大約他也覺得遇上了靚妹,想豪爽一把。灩秋跳上車,飛給司機一個媚笑:“走吧。”

司機跟她搭訕,問她在哪兒做事?灩秋說你看我像哪兒做事的?司機真就看了看她,搖頭道:“看不出,像是寫字樓的白領。”

“還金領呢,開好你的車。”灩秋就閉上眼想她的心事去了,灩秋現在有心事,其實灩秋一直有心事,隻是很長時間,生計問題逼迫得她把更深的心事藏了起來,現在情況稍微好轉一點,那些潛伏著的東西便活躍起來,折騰得她難受。

車子經過高架橋時,被一列車隊擠到了邊上,車隊很張揚,絕對的豪華陣容,打頭的是大奔,接著是兩輛寶馬,後麵跟一輛賓利,再後麵,就是為那輛賓利掃尾的越野車了。不了解天慶的人還以為是中央哪位首長來了,其實不然,稍稍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這不是政府的車隊,政府還沒這麼張揚,這是天慶的另一景,老百姓管它叫大佬。

果然,司機說話了:“知道吧,又有一場熱鬧看了。”

“啥子熱鬧?”灩秋裝作感興趣地問了一句。

“還啥子熱鬧,三總廠今天拍賣,不知道這次又要誰做冤大頭。這年月,還是他們吃得開啊。”司機歎了一聲。

一聽三總廠,灩秋來勁了,三總廠是天慶化妝品總廠,後來組建輕化集團,被例為集團第三總廠。這家廠子建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在天慶算是一家老字號,但組建集團沒幾年,廠子就運轉不靈了,後來跟香港奧妮集團聯合投資,新上了奧妮化妝品生產線,紅火了一陣,可惜好景不長,因內部管理混亂加上化妝品市場競爭激烈,廠子終於關門了。兩千多號工人下崗,廠子抵頂給了銀行。三總廠盡管破了產,可那塊地皮很耀眼,位於天慶第二大什字紅橋什子東側,紅橋廣場正對麵,圍繞這塊地,這兩年各路人馬紛紛出擊,明槍暗箭展開爭奪,據說,單是為了拿到這塊地的拍賣權,就有北京、上海等地不下十家拍賣公司擠進天慶,最後拍賣權到了天慶一家毫不起眼的公司手裏,讓天慶金融界目瞪口呆。灩秋是學這專業的,現在雖說專業丟了,但平日對這種事還是很上心,這些行當裏的事,除非沒人跟她提,一提,準要問個清楚。夜總會偏又是個萬象會所,比世博會的消息都要全,你不聽都由不得。

“師傅,跟上那列車隊,跟緊點。”灩秋忽然說。

“做啥子喲,這不好耍。”

“讓你跟你就跟上,多什麼嘴。”灩秋緊盯著前麵的車隊,她相信,剛才那輛賓利,坐的一定是皮天磊。今天這出戲,要麼是皮天磊跟張朋唱,要麼,就是皮天磊要吞掉哪家公司。她要看看熱鬧,一定要看。

“你說跟就跟上啊,有沒搞錯,讓他發現我這輛車就玩完了。”司機沒了剛才那份熱情,不情願地道。

“玩兒什麼完,玩完了我賠你。”灩秋想也沒想就說。

“賠我?”司機怪怪地盯住灩秋,半天道:“看你也不像個有錢人,知道不,車隊是皮老板的,警車見了都得讓它三分。”

“是我皮哥,快點跟上,要不然你可真就玩完了。”

灩秋說得極自然,司機眨巴了幾下眼,似乎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不吱聲了,遠遠跟在車隊後麵。

灩秋原以為,進入拍賣現場是件容易的事,沒料她下車沒久,便遇到一夥人的阻攔。那夥人全都裝黑西裝,清一色的平頭,其中有兩個沒戴墨鏡,其餘的,全用墨鏡罩著臉。灩秋生怕遇上順三,所以那夥人一攔她便退後了,躲在一輛車背後,朝拍賣大廳這邊張望。後來灩秋發現,兩個沒戴墨鏡的不是皮哥的人,是前來維持秩序的警察。他孫子的,現在警察跟黑社會著裝統一,怪不得老百姓分不清。皮哥的手下大約有二十餘人,灩秋沒看見順三,但看見了順三的貼身馬仔小精猴,一個十分精明的家夥,也是從牢裏出來的,進監牢前的罪名是殺人未遂,他把跟他娘偷情的奸夫捅了十刀,那家夥命大,居然沒死。聽說那人是一所中學的校長,小精猴的母親是那所中學的會計,校長跟會計偷情,再也合理不過,但小精猴認為不合理,所以他把校長捅了,替他當文物專家的父親報了一箭之仇。

灩秋盯住小精猴看的時候,小精猴正堵在一輛車前,那輛車灩秋不認得,但一看檔次絕不在悍馬之下,比皮哥的賓利也遜色不到哪裏,車牌號就更牛皮,後麵四個“8”。灩秋想,一定也是前來參加競拍的,但小精猴擋住不讓人家進。那車的老板很著急,掏出電話給人打,正打著,小精猴那幫人就圍了過去,他們手裏全都拿著報紙,報紙下麵肯定藏著家夥,這點小把戲,灩秋早就知道,因此平頭幫有時候也被人稱作報紙幫。

那車的老板一看陣勢,知道遇上了耍家,不敢再堅持,鑽進車裏一溜煙不見了影。小精猴又走向另一撥人,那撥人也是前來競拍的,小精猴如法炮製,用同樣的手段嚇走了那撥人。

灩秋倒吸一口冷氣,啥叫壟斷,這就叫。有了這二十多個不要命的平頭,誰還敢跟皮哥搶這塊地?

灩秋想離開,她知道自己進不了拍賣現場,不但她進不了,就連那些扛著攝像機的記者,也被拒之門外。有記者不甘心,想跟小精猴理論,結果小精猴一抬手,那記者的攝像機就掉到了地上。灩秋聽到了吵架聲,不多工夫,記者就被兩個黑衣警察勸走了。

灩秋搖搖頭,龜兒子,她罵了一聲。就在她轉身離開的一瞬,一個熟悉的麵孔突然闖入眼瞼,那不是規劃局長梁棟麼?灩秋腦子一轉,計上心來。

規劃局長梁棟正大步流星往拍賣大廳去,灩秋從身後竄上來:“梁哥,梁哥呀,這麼巧,你也來參加拍賣啊。”

梁棟抬起頭,盯著灩秋:“你是誰,認錯人了吧?”

“哎呀梁哥,怎麼這麼快就把小妹忘了,我是蔡霞啊,蔡國慶的蔡,林青霞的霞。”夜總會小姐都有另一個名字,在那種地方,是不方便跟客人說真名的,吧台上登記的也全是她們的假名,就跟作家用個筆名,藝人用個藝名一樣,蔡霞就是灩秋的夜店名。當然客人也能充分理解這一點。因為大多數的客人到了那種地方,也會給自己取一個新名,本來姓方,寧說自己姓袁,本來該叫常叔,卻非要讓小姐喚他段哥。好像一進到那裏,就連老祖宗的姓也賣了,輩份什麼的更是亂了。尤其那些政府官員,明明是牛處長,非說自己是馬老板,非驢非馬的,惹出很多笑話,讓小姐們能把大姨媽都笑出來。

“蔡霞?我不識得你,你認錯人了。”梁棟說著就要離開,他的秘書走過來,用身體擋住了灩秋。

“讓開!”灩秋衝秘書吼了一聲,幾步跨過去,堵在梁棟前麵:“真不識得,我的梁哥哥,你可好記性啊,你留在我屁股上的那個唇印還記得吧?”

一句話,說得梁棟臉立馬成了猴子屁股。那天灩秋給梁棟坐台,沒想到這家夥也是個變態,喜歡咬女人,劃拳要是贏了,就要脫灩秋衣服,脫了還不算,還要咬一口。灩秋被他咬急了,生怕把她的寶貝奶子咬壞,就脫了褲子讓他咬屁股,沒想梁棟真咬,還在灩秋屁股上留下深深的幾個牙印。

“把她弄走,瘋子!”梁棟邊罵邊倉惶離開,秘書用力夾住了灩秋,灩秋一膝蓋頂過去,秘書哎呀一聲,捂住了襠。一邊站著的記者以為發生了什麼事,紛紛圍過來,鏡頭對準了梁棟。梁棟邊喝邊逃,灩秋哈哈大笑。

灩秋報複了梁棟,感到無比的快意。但隨後,心就暗落下去。這樣的報複有何意義呢,她到這裏來,是想進拍賣大廳,她真的想看看,皮天磊他們是怎麼連打帶壓,把一塊黃金寶地弄到手的。

有個男孩朝灩秋走過來,遠遠就喊:“姐姐,姐姐,有人讓我把這個給你。”

灩秋接過男孩手裏的紙條,上麵寫著一行字:趕快離開這裏,回到洪芳公司去。

灩秋尋著男孩指的方向望過去,停車場那邊,一輛黑色奧迪正在緩緩啟動,車子離開的一瞬,灩秋認出了給她字條的男人,他是棉球。

3

灩秋萬沒想到,金色花園8號樓那套房的門還能打開。她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將鑰匙插進鎖孔,旋轉了兩圈,輕輕一推,門居然開了。

灩秋有點傻眼。

更傻眼的是,屋子裏一切沒變,她走時怎樣,現在還怎樣。灩秋傻傻的,像是讓誰欺騙了。半天,她衝空蕩蕩的屋子喚了一聲:“火老板,火大哥,朵朵。”

沒有人回答。

灩秋傻坐在沙發上,那是曾經屬於她的沙發,是她跟火石財共同擁有的。灩秋曾在這裏過過一段不算體麵但也不能算屈辱的日子,她沒有被火石財包養,盡管性質跟包養差不了多少,但絕不能稱包養。灩秋怎麼會被人包養呢,這是從來沒想過的事,她又不是朵朵,更不是譚敏敏,她是冷灩秋。灩秋拚命地搜索著記憶,想記起一些什麼,可是遺憾的很,她記起的非常有限。她以為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這裏,這裏隻是她過去留下的一串腳印,就跟在北京,在明皇留下的腳印一樣,她沒打算把它們記住,也沒打算把它們重新拾起來。

但是她現在原又坐在了沙發上。

沙發上還殘留著她的體香,她能嗅到,當然,她也嗅到了火石財的味道。

灩秋掏出手機,試著撥了一下火石財的號,從她出事那天起,這個號就再也沒有撥過,她曾發誓再也不撥了,但這陣又忍不住想打給他。他既然沒出事,為什麼不把房子拿走,或者不讓朵朵住進來,灩秋有點搞不懂這個火石財。連撥兩邊,都被告知你撥打的號碼是空號,灩秋泄氣了,她想,自己在車站會不會看錯?又一想,不會,絕對不會,那男人確確實實是火石財。灩秋再給朵朵打,一連打了好幾遍,電話裏同樣傳來空號的提示音。

這就奇怪了,難道火石財會把這房子留給她?天下不會有這麼好的事吧?

管它呢,既然還留著,就當是我的。灩秋開始興奮,就像憑白撿到了什麼。她要打掃衛生,把自己的這個小家打掃得幹幹淨淨。灩秋忙活了一中午,把屋子徹徹底底清理了一遍,又跑到街對角那個花店,替自己選了幾束花,然後興衝衝地往回走。路上她的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灩秋接通,喂了一聲,對方不說話,但能聽見那邊的呼吸聲。灩秋又喂了一聲,對方還是沒反應。

火石財?

灩秋第一個反應,打電話的是火石財,火石財一定是看見她回來了,說不定他就躲在小區的哪個角落裏。

“火石財,你給我出來,本小姐要跟你算賬!”灩秋罵時,就想到了送貨的那個下午,還有那個下午發生的一係列事。

“火石財,你聽到沒有,我知道你還在天慶,你跟朵朵在一起,有種你出來,把你的房子拿走!”灩秋越說越氣,越說越凶,她的聲音驚著了路上的行人,好幾個人停下步子看她。

“我不是火石財。”等她罵得差不多了,對方才這麼沉著地給她回了一句話。

“棉球?”灩秋幾乎沒有分辨,一下就確定這聲音是棉球的,那個高高大大英俊帥氣的男人。

“你是棉球?”灩秋緊著又追問過去一句,這一次,她的聲音有點變形,好像發著顫。

對方卻啪地壓了電話。

是棉球!

回到住處,灩秋越想越覺蹊蹺,那個叫棉球的怎麼知道她的號碼,再說他為什麼要打給她電話?

灩秋睡了個大懶覺,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太陽已快要爬到窗戶口了,這是天慶難得的一個好天氣,太陽穿破厚厚的雲層,終於露了臉,把大地照得暖融融的。灩秋拉開窗簾,衝冬日的陽光伸了個懶腰。

人逢喜事精神爽,灩秋並沒有遇到喜事,但還是感覺到一股少有的爽氣。也許她的心情跟這天氣一樣,終於把那層陰霾衝破了,衝破好,灩秋才不願整天神神經經。人可以苦惱一時,但絕不可以苦惱一世。況且,她還需要好的精神狀態為明天打拚呢。

我要打拚,我一定要打拚。灩秋給自己鼓著勁,鑽進廚房,為自己烹煮了一頓熱騰騰的早餐,一邊吃一邊構想未來。這時候未來還是很模糊的,灩秋並沒有清晰的思路,但她已感覺到,自己快要抓住未來的手了。那隻手很燙,很有力,灩秋感受到鼓舞。

吃過早餐,灩秋打扮一豔,決定去找周火雷。周火雷說過,無論何時,隻要她遇到困難,都可以找他的。灩秋現在沒困難,她有的隻是一個目標,還有滿腔不知從哪兒生出來的熱情,她需要周火雷伸出一隻手,幫她把這個目標實現。

灩秋剛要出門,門卻先她一步敲響了。

火石財?灩秋疑惑了一下,飛快地打開門,令她失望的是,門外站的不是火石財,而是洪芳。

“你怎麼會找到這兒來?”等進了屋,洪芳坐下,灩秋才想問不想問地問了一句。

洪芳盯住她,仔細地端詳半天,見她並沒少掉什麼,才道:“你個死丫頭,想急死我啊。”

“我幹嘛要急死你,你又不欠我什麼。”灩秋站在門口,她有點不適應洪芳的到來。

“那你幹嘛要跑開,姐還以為你耍兩天性子就會回來,沒想……”洪芳的嗓子居然濕了,臉也變得潮紅,好像被水胭了般。“你知不知道,姐是真替你急。”洪芳又說。

“不知道。”灩秋垂下頭,望住自己的腳,臉上真就一副什麼也不知的表情。

“死丫頭,快過來,讓姐看看,再找不見你,姐就該進瘋人院了。”洪芳伸出雙手,要迎接她。灩秋卻站著沒動。

“過來呀,楞著幹啥?”

“那你先告訴我,這地方你是從哪裏知道的。”灩秋問。她覺得洪芳沒有道理能找到這裏來,這地方她從沒跟洪芳提起過,她隱瞞了她。

洪芳撲哧一笑,大約是被她的樣子逗笑了。“說你傻你還真傻啊,你當姐真的不知道,你瞞不了姐的。”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灩秋咬住不放,這個問題有點麻煩,她必須搞清楚。

洪芳又笑了一聲,這才說:“其實姐也是瞎碰,實話告訴你吧,是那個棉球。”

“棉球?”灩秋驚訝了。

洪芳點點頭,道:“你可能不知道,棉球也是從牢裏出來的,他跟我還有華仔都熟。”

“可他跟我不熟。”

“你先別頂嘴,聽姐把話說完。”洪芳就給灩秋講了過去的事,其實這些事灩秋早就聽煩了,也聽膩了,無非就是他們都曾犯過案,進了那種地方,然後被彼此身上那股豪氣或義氣吸引,結為盟友,發誓出來後同富貴共患難,攜手打一片天下而已。監獄其實不是改造人的地方,是培養人的地方,這個人進去之前隻是小偷小摸,出來後定能做江洋大盜。這個人進去前也許隻能打瞎別人一隻眼睛,出來後定能把別人兩隻眼挖出來下酒吃。重要的是,進去前他們都是單打獨拚,出來後就成了幫成了群,成了另一個社會。

洪芳說棉球以前是個警察,也在安慶縣,在掃黃行動中,帶人掃過安慶最大的涉黃場所金沙灘洗浴城,洗浴城老板是縣委書記的兒子,牛皮得不是一般,在安慶,是沒有警察敢到他的場子騷擾的,你可以去白玩白洗白找小姐,他熱忱歡迎,但你絕不能去掃他的黃。棉球不信這個邪,帶人去了,結果雙方發生衝突,書記兒子指揮二十多個手下跟棉環他們對抗,後來發生了公開的襲警事件,兩名警察中槍倒下,棉球逼迫開槍,結果那一槍打得太準,書記兒子當場斃命。棉球的不幸因此開始。他先是被停職,後來又調離開公安隊伍,到下麵一所農場當保衛。再後來,他在縣城的家無端起火,母親差點燒死。又是一段時間後,他高中剛畢業的妹妹被一夥混混輪奸,最後扒個精光扔在垃圾場裏……

縣委書記還有個兒子,跟死去的那個相比,這個文靜得很,也體麵得很,兩個兒子一個走黑道,一個走官道,老大那時是縣旅遊開發公司總經理,還兼著縣招商局副局長。結果在一個深夜,這位副局長失蹤了,再也沒有找到。同一天夜裏,在農場上班的棉球也失蹤了,一年後安慶警方在緝捕一個叫丘二的殺人疑犯時,在西安一家五星級賓館裏,將丘二跟棉球堵在了一起。棉球拒不承認縣委書記的兒子失蹤跟他有關,但他承認這一年裏跟這個叫丘二的人混在一起,最後他以窩藏和包庇丘二為罪名鋃鐺入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