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灩秋(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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灩秋跟洪芳吵了一架。

起因還是為了丘白華。這天丘白華興衝衝從外麵回來,告訴洪芳,他把兩家技校的關攻下來了。這兩家技校一家是市總工會辦的,一家是市上原來一家中等專業學校改的,洪芳帶著灩秋,曾經跑過幾次,兩家技校的口氣很硬,拒不接受洪芳他們的供應。洪芳後來才了解到,原來兩家技校的食堂都是承包出去的,一家是該校後勤主任一個親戚承包的,另一家是校長的外甥承包的。因為這層特殊關係,所以洪芳他們的措施就在這兒不靈。洪芳他們為了把學校順利拿下來,都是跟主管領導談好利潤分成的,也就是回扣。幾家高等院校甚至是先把回扣送到領導手裏,人家才讓供貨。既然人家是親戚,就不能再掙洪芳這份錢。洪芳也是無奈,便衝丘白華說,這兩家我們不做了,少了兩家,也不影響生意。

丘白華不這麼想,丘白華這陣子興致高得很,他發誓要把天慶的學校一所不拉地拿下來。“要幹就轟轟烈烈地幹,見了這種硬骨頭不能繞道走。”丘白華說。見洪芳麵露難色,丘白華又道:“難關交給我,你等著吧。”說完,丘白華就帶著幾個手下出去了,沒想,這次的牛皮還真讓他吹上了。

按說聽到這樣的消息,洪芳應該高興,這陣子,為了啃下幾根難啃的骨頭,她跟灩秋可謂吃盡了苦頭,低眉順眼不說,有一次,差點讓人潛規則掉。那是在天慶師範大學,這所大學學生人數多,食堂也多,是洪芳確立的重點單位。其它幾個環節都打通了,獨獨到了主管後勤的副校長那裏,卡了殼,托了很多關係,副校長仍然不表態。那位副校長是個色鬼,第一次請他吃飯時,洪芳就發覺了,因為副校長那兩顆白眼珠子始終盯住灩秋不放。洪芳最恨這種人,仗著手中有點權,一見女人就起歹心,他那色眯眯的樣子,好像八輩子沒見過女人。洪芳發過誓,就算這事不做,也不能出賣色相,不是她出賣,她知道這些色鬼對她沒興趣,多的時候正眼都不瞧她。她是不讓灩秋受傷害。

灩秋再也不能受傷害了,好不容易從那種地方逃出來,她應該擁有一個好的人生。

洪芳不甘心,又是一段時間後,通過銀行一位領導,再次請到了副校長,副校長在電話裏很斯文地說:“還吃什麼飯啊,吃來吃去的多沒意思。”洪芳趕忙說:“孔校長,好久沒一起坐坐了,今天是周末,大家一起聚聚,聯絡聯絡感情。”

一聽感情兩個字,孔副校長來勁了,客套了兩句,道:“既然洪老板盛情相邀,我也就不客氣了,說好了啊,隻談感情,不談別的。”洪芳在心裏呸了一聲,談感情,你也配,還姓孔呢,把聖人都糟蹋了,披著人皮的狼!本來那天的聚會銀行那位領導也要參加,如果那樣,洪芳她們也不太尷尬,當著別人的麵,孔副校長怎麼也得斯文一把,他還不敢把大學副校長的麵具全撕了。誰知銀行那位領導都已到了場,又接到一個重要電話,走了。場麵頓時尷尬起來。席間,孔副校長幾次示意,要洪芳離開,給他和灩秋單獨製造個機會。這頭色狼,如此赤裸裸的話,他也能說出來。見洪芳裝傻,沒有離開的樣子,孔副校長就提議大家講段子。洪芳說不會,孔副校長不高興了:“不會就學麼,子曰……”洪芳趕忙捧起酒杯:“喝酒,我敬校長一杯。”

“你這人,怎麼老想著喝酒,既然你愛喝酒,那我就給你講一個關於酒的段子吧。”

洪芳以為他要講什麼,誰知他竟講了一個黃段子,說解放前有一個財主,娶了兩個老婆,晚上讓誰侍寢由管家安排,管家為了不曲老爺意思,與老爺約定:晚餐時說喝白酒就是讓大老婆陪寢,說喝紅酒就是讓小老婆陪寢。有幾日,第一天管家問老爺喝啥酒,老爺說:“今個兒高興就喝點兒紅酒吧!”管家遂安排小老婆陪;第二天管家又問老爺喝啥酒,老爺說:“昨兒喝紅酒不錯就再喝點兒紅酒吧!”管家又安排小老婆陪;第三晚管家再問老爺喝啥酒,老爺說:“紅酒還有點兒就再喝紅酒吧!”這時大老婆忍不住了,憤然道:“喝紅酒,喝紅酒,就知道喝紅酒,未必白酒要留著待客?”講完,目光色眯眯地盯在了灩秋臉上。灩秋倒是無所謂,她在夜總會,天天聽段子,比這黃十倍百倍的她都聽了,早已刀槍不入。洪芳卻不一樣,畢竟她曾經大小也是個領導,現在又是老板,覺得孔副校長當著兩位女士麵,講這種上不了台麵的段子,既有辱斯文又對她們不尊重。況且這天喝的正好是紅酒,包房裏又是她跟灩秋兩個女的,這一聯想,就聯想出很多不快來。她端起酒杯,一口氣灌下去,道:“我原想孔校長是教授,是雅人,沒想到,孔校長色起來,比我家那隻公貓還色。這段子講得好,講得我都想入非非了。”說著,非常曖昧地瞅了一眼灩秋。灩秋並不理解洪芳的意思,隻是傻笑。孔副校長大約覺得剛才那個色字刺激了他,一本正經道:“這跟色無關,段子麼,權作消遣,權作消遣。”

酒終於喝完,三人臉上都染了紅,尤其灩秋,她替洪芳抵擋了不少,孔副校長一心是要把洪芳往醉裏灌的,灌醉他就好對付灩秋了,沒想灩秋老是搶著給洪芳喝,還說她是洪芳的三陪,不喝洪姐會炒了她。孔副校長也沒辦法,不過他心裏還抱著一個目的,讓灩秋多喝點也好,喝多了,說不定就控製不住自己。

孔副校長一看灩秋喝過了頭,不但臉紅,脖子也紅了,忙說:“灩秋小姐喝成這樣,怕是不能回去,要不,我把她送到樓上去,樓上這家賓館經理是我學生,好說話,好說話的。”

洪芳佯裝醉了,一個趔趄倒向孔副校長,孔副校長像躲瘟疫一般猛地躲開,灩秋嘻嘻一笑,伸手抓住孔副校長:“孔校長呀,有個秘密我一直沒告訴你,要不要聽?”

孔副校長見她說得認真,忙湊過耳朵:“要聽,要聽的。”

洪芳就對著孔副校長耳朵說了,洪芳話還沒說完,孔副校長就猛然變色:“你說什麼嘛,說什麼嘛!”然後一躲腳,丟下灩秋和洪芳走了。

回來的路上,灩秋問洪芳,跟孔副校長說了什麼?洪芳笑得前仰後翻,其實她們兩人都是裝醉的,姓孔的要想灌醉她們,除非他自己先爬下。

“我不說,你猜,小秋你要是猜出來,姐姐明天請你吃冰激淩。”

灩秋愛吃冰激淩,洪芳卻見不得那東西,有時候她就限製灩秋吃。灩秋連著猜了幾句,都沒中。洪芳仍在笑,笑到後來,不賣關子了,對著灩秋耳朵說了,這一說,灩秋臉騰就紅了,比喝了酒的還紅。

爾後,兩人一片沉默,空氣也像是凝固住了般。

洪芳說的是:“我跟那老家夥說,今天陪你的兩位,是拉拉,拉拉就是同誌,知道不,對男人不感興趣。你要是想見識一下,我們一起跟你走,不過,到時可別嚇壞你啊。”

丘白華把兩家技校搞掂,洪芳居然不高興。洪芳不高興有不高興的理由,她懷疑丘白華使了手段。就在一周前,洪芳忽然聽說,這兩家技校同時發生學生食物中毒,幸虧沒死人,有關部門介入了,但隨後又封鎖了消息。洪芳懷疑,這事跟丘白華有關,但又不好明問,怕冤枉了他。不問心裏又不踏實,於是就拐彎抹角問了一下,丘白華拍著胸脯說,他找了管技校的頭,給人家澆了一柱高香,這事就成了。

“怕是這柱高香燒得不對地方。”丘白華走後,洪芳跟灩秋說。灩秋見她婆婆媽媽,不快地說:“你管他怎麼搞掂的,我們要的是結果。”

“灩秋你怎麼能這樣講?”洪芳瞪住灩秋,灩秋最近說話越來越沒譜,超乎常理的話她也敢說,洪芳認為這不是一個好苗頭。她們是想賺錢,還要賺大錢,但必須賺幹淨錢,賺不違法亂紀的錢,可灩秋說她現在隻想賺錢,管它黑的白的,先有了錢再說。

“那你要我怎麼講?我和你不是沒碰過釘子,我們那一套,吃不開。”灩秋說。

“吃不開也不能亂來!”洪芳加重了聲音。

“啥叫亂來,啥又叫不亂來?我是想規規矩矩做,可這世道他媽的讓你規矩做不?你看看,這些有權有勢的王八蛋,哪一個是規矩做事的?!”

“灩秋你不能這麼想!”

“我是不能這麼想,想也是白想,可你那樣想有用麼,純屬扯雞巴淡!”灩秋失了控,開始吐髒話,夜總會那一套,這陣使了出來。

洪芳最怕她這樣,灩秋要是回到夜總會那狀態,那可真是全完了。她拔高聲音,跟灩秋吵起來。吵著吵著,灩秋竟然一拍桌子:“誌不同道不合,跟你這種人,沒法合作,我走人!”

灩秋無處可去,灩秋真的沒地方可去。世界這麼大,她瞅來掃去,除了洪芳這裏,她居然再找不到第二個落腳點。

灩秋中了魔。這魔其實一直在她心裏,隻是從來就規規矩矩潛伏著,沒有機會抬起頭。那天,就是灩秋陪著好朋友譚敏敏跟錢副市長吃飯的那天,這魔得著了機會,一下就翻起了身,在她體內還有心內開始活躍了。灩秋後來才知道,譚敏敏拉她去吃飯,並不是念著什麼舊情,更不是要給她介紹錢副市長。譚敏敏才沒那麼傻呢。譚敏敏是借她一用。女人間相互耍起心眼來,那是能氣死人的,灩秋就差點被譚敏敏這個臭烏鴉氣死。她哪裏是對我好啊,明明是拉我去墊背,好在姓錢的麵前顯擺她譚敏敏多了不起。兩個人一同出道,一同到北京打拚,譚敏敏現在成腕了,有了助手有了經紀公司有了大把大把的鮮花還有大片大片追逐的目光,而她呢,還是小泥鰍一個,爛在汙泥裏。怪不得那天姓錢的一次好看的目光也不給灩秋,原來人家也明白了譚敏敏的意思,故意冷落她呢。臭烏鴉,死烏鴉,爛烏鴉!

烏鴉是灩秋給譚敏敏起的綽號,北京的時候,她們兩個互相攻擊,譚敏敏罵灩秋泥鰍,意思是她挺不起脊梁骨,做事畏前縮後,不像她,認準了就敢做,什麼代價也不惜。灩秋一直給譚敏敏起不了合適的外號,後來譚敏敏咒她,說再這麼縮頭縮腦下去,她就得到地下舞廳唱歌去,最好再兼個脫衣舞娘。“其實當脫衣舞娘也不錯,你那麼大的奶子,不脫可惜了。我敢斷定,你一上台,男人們立馬瘋狂,他們一定會這個。”譚敏敏邊說邊做個下流的姿勢,那姿勢是男人要幹的意思。

灩秋氣紅了臉:“譚敏敏,閉上你的烏鴉嘴!”烏鴉就這麼罵了出來,以後不管譚敏敏說什麼,灩秋都不聽,說烏鴉嘴裏吐不出好話。

灩秋現在有點後悔,早知道如此,還不如在北京做地下舞娘好了。地下舞娘有什麼不好,地下舞娘也是人做的!灩秋恨恨的,像是在跟誰鬥氣。

鬥氣歸鬥氣,氣過之後,灩秋就陷入了迷茫。

這段日子灩秋常常迷茫。灩秋像是忽然找不到方向,剛進三和時那股衝動還有熱情一下沒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名其妙的煩燥還有說不出的惆悵。至於愁什麼,灩秋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還有,她現在看什麼也不順眼,包括洪芳,包括丘白華。

灩秋離開了三和,跟誰也沒打招呼,小皮箱一提,就算離開了。灩秋想回自己的老家去一趟,灩秋的老家在四川巴縣,一座大山裏,那裏有她的父母,弟弟,還有七十多歲的奶奶。灩秋離開老家的時候,奶奶跟她說過一句話:“秋,奔去吧,奶奶支持你,趕奶奶閉眼時,奔出個名堂。奶奶這輩子,是奔不出這大山了,就巴望著我的秋奔出。”

灩秋奔出了麼?

一想,灩秋的眼淚就下來了,噗噗的,怎麼也控製不住。

灩秋沒能去成巴縣,上大巴的一瞬,灩秋忽然就看見兩個人,男的分明是火石財火老板,他西裝革履,提著一個黑皮包,從車站方向出來,伸手攔一輛出租車。吊在他膀子上的那隻小鳥,穿著一件黑色風衣,質地很好的那種,一頭長發垂在腰間,灩秋沒看清是誰,但她覺得有點像朵朵。灩秋後來都已坐到座位上了,那兩個影子還是拚命在她眼前晃,尤其那女的。灩秋想,朵朵怎麼會跟火石財在一起呢,這不是撞鬼了麼。她想說服自己,那不是朵朵,定是別的女人。可越這樣說服越覺得那女人是朵朵。到後來,就幾乎肯定那是朵朵了。

朵朵跟了火石財,火石財沒出事,沒讓順三他們怎麼著,他仍在天慶。這個堅定的想法一出,灩秋就沒法繼續坐在車裏了。她要追上去,她必須追上去。灩秋跳下車,原來還想退掉票,又一想不就幾十塊錢,難道比火石財還重要?

灩秋幾乎是小跑著到了剛才火石財攔車的地方,氣喘籲籲,整個人都在劇烈地晃動,但那個地方已沒了火石財,也沒了朵朵。那裏是有不少人,灩秋瞅來望去,沒一個是她要找的人。倒是有兩個打扮得奇形怪狀的男子朝她猥瑣地走來,隻一眼,灩秋就知道他們是吃哪碗飯的,灩秋這方麵現在已經很有經驗了。她沒理那兩個揩子(車站或碼頭上專門揩別人油的小混混),繼續抬起頭四下張望。灩秋似乎覺得,火石財不會走遠,他會在某個地方等她的出現。灩秋失望了,車站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大家都在風塵仆仆,沒有人理會一個站在那兒發傻的女人。不,有,那兩個揩子以為她是剛下車的外地上,觀察了一會,一左一右朝她逼過來,灩秋察覺到兩個男人的不良用意,沒慌,也沒打算走開,正好可以借這兩頭豬撒撒肚子裏的火。

兩個男人終於夾住了她,一個裝作打電話,還不時地喂喂兩聲,另一個把外衣搭胳膊上,另隻手裏拿了張報紙,灩秋知道衣服下麵藏著什麼。拿報紙的走到她跟前,突然往前一貼,小聲警告道:“別出聲,出聲捅死你。”另一個收起電話,橫在了她正麵。

“哥們借點錢花花。”剛才打電話的那個說。

“快掏,把身上的錢還有首飾全掏出來!”拿報紙的跟著說。

“你不會連包拿走吧,還有這隻皮箱。”灩秋說。

兩個揩子楞了一楞,這話明顯超出了他們的預想。拿報紙的說:“少廢話,哥們隻要錢,敢耍老子,廢了你!”說著,一個硬綁綁的東西頂在了灩秋後背上。灩秋心裏笑了笑,這兩個出來混了可能還沒一個月,居然連刀都不敢使,頂向她的是個啤酒瓶。

“別價,我怕。”灩秋裝作顫抖地說了一聲,眼睛朝四下掃了掃,遠處有兩個保安,但一看就是裝樣子的那種,就跟家裏的塑料花一樣,擺設而已。

“到廳子那邊去!”兩個男人大約也覺得灩秋站的地方太顯眼了,沒法下手,想把灩秋逼到西邊那個廢棄了電話廳子旁。

“那地方不保險,哥們,出來揩油先要瞅準地方,最好的地方是那個花池邊,看清楚了沒?”灩秋伸出閑著的那隻手,指著花池的方向說。

兩個揩子一下楞了,還沒見過這種被打劫的人。“你……你是誰?”拿報紙的抖著聲音問。

“我是你姑奶奶!”灩秋飛起一腳,踢出了這家夥的襠,那隻手一把就奪過了他藏在衣服下的啤酒瓶。“媽的,拿個空啤酒瓶就能讓人給你掏錢,應該用刀,知道不?!”說著,一瓶子就砸向了另一個的頭。那家夥還沒反應過怎麼一回事,頭上就撲撲往外冒起了血。這邊這位還蹲在地上,灩秋剛才那一踹太狠了,差點要掉他命。挨了砸的捂住頭,嗷嗷叫著想反撲,灩秋又給了他一瓶子,這次瓶子開了花,灩秋將鋒利的玻璃對他臉上:“就這點本事,挨了砸不應該抱頭,要卡住對方脖子,媽的,這麼不經砸就敢出來混,找死啊,給小閻王丟人!”

灩秋知道這一帶是小閻王的地盤,就是張朋手下那個。這兩個絕不是小閻王手下,小閻王手下個個是亡命徒,這是兩個打野食的。

果然,一聽灩秋說了小閻王的名,兩個人嚇得從地上爬起來,沒命地就逃了。

灩秋扔掉啤酒瓶,掏出紙巾擦擦手,伸手攔車。

用啤酒瓶砸人,也是在夜總會學到的。對那些沒有來頭而又想耍橫的客人,順三就讓她們這麼對付。順三還當著一百多個小姐麵,猛從服務生手裏搶過啤酒瓶,劈裏啪啦就砸了三個服務生的頭,然後將露著寒光的玻璃刺在了一位服務生的胸脯上。

“看清沒,動作要快,下手要狠,最好能把爛了的酒瓶紮到孫子臉上。”順三教導她們說。

灩秋在明皇用過不下十次,每次都很靈,有一次還把碎了的啤酒瓶紮在環保局一位小科長臉上。“媽的,老娘幹的就是最環保的產業!”嚇得那位小科長當場尿出尿來。那些裝腔作勢把小姐不當人的男人,一旦看到小姐玩命,全他媽成了龜孫子。

2

灩秋沒找到火石財,她怎麼會找到呢?她把自己交給出租車,衝司機說:“隨便你開吧,開哪兒也行,錢我照付。”司機一開始還興高采烈,以為遇到了冤大頭,後來越開越不對勁,放慢車速,楞怔地望住灩秋,用一種很同情的語氣說:“想開點吧,小姐,別這麼糟踐自己。”

“少叫我小姐,沒長眼睛啊,我哪點像小姐!”灩秋惡凶凶地罵。司機討了沒趣,扭過頭,又往前開。車子環著沿江大道,跑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司機不敢再開下去了,要是灩秋耍賴,他這一下午的苦就白吃了。再者他也擔憂,車裏的灩秋會不會出事,到時候連帶到他,那可說不清。他停下車子,很認真地望住灩秋:“大妹子,看你也是一個挺有心勁的人,遇上事,要想開點,千萬別鑽死牛角。你看我……”司機於是就給灩秋講了一個故事。按司機的說法,五年前他還是個百萬富翁,雖然不顯赫,但也足夠很滋潤地過日子。

司機姓王,他是這個城市裏最早的中巴司機,原來在運輸公司上班,後來運輸公司倒閉了,他憑借著在運輸公司認識的那些關係,沒怎麼費勁就辦了一套客運手續。“那時候手續費便宜,中巴車才剛剛起步,政府一心在扶持。”司機說。他跑的是開源到天慶那條線,山路雖然崎嶇,但坐車的人多,幾年下來,他就發了。後來見這行能賺錢,他又買了兩輛車,雇了兩名司機跑,加上他這輛,也算個小型車隊了。可是突然有一天,這條線被別人控製了,說是成立了一個榆通公司,專門負責這條線的客運。一開始他還沒當回事,心想自己能跑,別人也能跑,大家公平競爭麼。可是很快,他就發現不對勁。他的車不是被撞就是被一夥不掏錢的混混給欺負,那夥混混天天等在車站,車一來就蜂擁而上,搶占了座位,後來還發展到不讓別人乘車。有乘客上去,混混們一擁而上,嚇得乘客掉頭就走。忍無可忍之下,他跟混混們的矛盾爆發了,結果,他被打個半死,跟車的是他的表弟,讓混混們打斷了兩根肋骨。

那條線最終還是被榆通公司霸了,榆通公司先是說,交了管理費,就讓他繼續跑,但每輛車的管理費幾乎是一年收入的一半,他想賣車,馬上有人找上門,說車隻能賣給公司,否則,讓他落個人才兩空,還沒地方訴冤。他大著膽子賣了一輛,成交那天突然從一輛車裏跳下來二三十個年輕人,清一色的平頭,手裏全抄著家夥,二話不說就是一頓亂打。把人打傷不說,還把車也砸了。沒辦法,其它兩輛隻能賣給公司。簽合同時公司出來一個叫順三的人,說先簽車輛報廢協議,簽了這個協議,公司就按原價付款,到公司領新車也行,說這是公司統一行動,要統一車輛。他不敢簽,跟他一道跑車的師傅也不敢簽。後來順三就把車扣在了公司裏,說啥時想明白啥時簽,不急。順三是不急,可他們急,停一天就是一天的損失,半個月後,所有的司機都妥協了,按照順三他們的要求,簽了那個報廢協議。順三說半個月後到公司領新車,手續由公司統一辦,不要新車也行,按新車價格領錢。結果半年過去了,他們不但沒領到新車,自己的車也不見了,錢更是沒影子。找順三理論,順三說車輛都報廢了,想開新車,拿錢來。二十多個司機聯合上訪,找運輸管理部門,結果又是一頓毒打。

“太黑了,我一家人辛辛苦苦十年的努力,一夜間就成了一張報廢合同,還沒處說理去。”姓王的司機差點哽咽起來。

如果換上平常,灩秋聽到這樣的故事,一定會憤慨,一定會替當事人鳴不平,可這一天,她出奇的平靜。姓王的司機還在一個勁勸她,人這一輩子,哪能不遇到傷心事難過事,挺過去也就挺過去了,像他,現在不也熬過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