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十八個月之前的月圓之夜(1 / 3)

01

二十八個月之前的意思,就是說距離丁寧和薑斷弦這一次在法場相見的二十八個月之前。

那一夜,月正圓。

那時候花錯還沒有死。

那時候薑斷弦仍然用彭十三豆的名字行走在江湖。

那時候彭十三豆的名聲,絕不會比天下第一劍客武當柳先生弱一分。

柳先生就是“平生無敗”柳不弱。

那時候彭十三豆也從來都沒有敗過一次。

可是那時候花錯已崛起了,以一把如仙人掌針的尖刀,在三年間刺殺江湖豪客武林名家名派掌門一流高手共計四十一人。

花錯也從未敗過。

那時候丁寧鋒芒初露,如異軍突起,大小一十三戰,戰無不勝,令江湖中人人側目。

這一十三戰,所約戰的無一不是超級高手,從那個時候一直到現在,丁寧的刀從不斬無名之輩。

那時候正是“刀”最盛行的時候,不但壓倒各門各派各種獨門奇門名門兵刃,甚至也壓倒數百年來武林中人一直奉為“主流”的“劍”。

那時候如果要在江湖中選中十大名流,花錯、丁寧、彭十三豆,無疑都是其中之一。

因為那時候正是他們的時代。

就在他們那個時代裏,他們三個人如流星般偶然相遇,迸發出燦爛耀眼的火花。

02

烈日,黃沙,荒漠無垠。

那一天荒漠上的烈日和黃沙都和平常一樣,仿佛總是帶著種無法形容的神秘壓力,不但隨時都可能把一個人身體裏的水分和血液壓幹,甚至連他的靈魂都可能被壓榨出來,壓入地獄。

薑斷弦獨行在荒漠上,烈日已將西沉,他走得很慢,用一種很奇特的姿勢交換著腳步,就好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賣藝人走在鋼索上。

他必須盡量保持他的體力,決不能浪費半分,因為這一點密切關係著他的生死性命。

遠處一株巨大的仙人掌旁,仿佛有個人在看著他,而且已經盯著他看了很久。

在一般情況下,薑斷弦本來是不會去注意這個人的。他一向很少注意到和他無關的人,尤其是在他將要做一番生死決戰之前。

這隻不過是原因之一。

他不去注意別人的另外一個原因是,這個世界上根本已經沒有什麼人能威脅到他。

可是站在仙人掌旁的這個人卻好像威脅到他了。

薑斷弦竟然忍不住轉過頭去看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雙鷹一般的眼睛。

這個人是個年輕人,一身青布衣裳已被砂土染黃,一張風塵仆仆的臉上,雖然已經有了因為無數次痛苦經驗而生出的皺紋,看起來還是相當英俊,而且帶著種非常吸引人的魅力。

隻不過最吸引人的還是他的眼睛,堅定、冷酷、倔強、銳利,帶著種說不出的傲氣。

薑斷弦的腳步並沒有停。

他已經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個年輕人,所以也不準備對他多作觀摩。

現在薑斷弦隻對一個人有興趣,他已經約好這個人在明日的日出時,決生死於一瞬間。

想不到仙人掌旁的年輕人卻忽然移動了腳步,仿佛隻走了一步,就已經到了他的麵前,擋住了他的去路。行動間姿勢的怪異就好像雪橇滑行在冰雪上。

薑斷弦的身子立刻停了下來,全身上下的所有動作都在這一刹那間驟然停頓,所有的精力、體力都決不再消耗半分。

年輕人歎了口氣。

“我也早就明白,一個像你我這樣的人,要活下去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說:“可是直到現在為止,我才了解閣下為什麼能在強仇環伺下活到如今。”

他說:“我從來未看見過任何一個人能像閣下一樣,對體力如此珍惜。”

薑斷弦這一次也盯著他看了很久,然後才問:“你知道我是誰?”

“我不但知道你是誰,而且還知道刑部的總執事薑斷弦,就是近年來以一把快刀橫行於江湖中的彭十三豆。”

這個年輕人說。

“對江湖中的刀法名家,我知道的大概比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多得多。”他說,“我從三歲的時候就對刀有興趣,十三歲的時候已經把天下所有刀法名家的資料,和他們的刀譜全都研究過。”

薑斷弦又冷冷地盯著他,看了很久之後才說:“看來你的成績並不能算太好。”薑斷弦說,“據我所知,你最少已經敗過三次。”

“你也知道我是誰?”

“是的,我知道,”薑斷弦說,“隻是我想不到會在這裏逢到浪子花錯。”

花錯笑了。

他一笑起來,眼睛裏那份冷酷就消失不見,傲氣卻仍在,看起來更能打動人心。

“不錯,我敗過,而且還不止三次。”花錯說,“就因為我敗過,所以我比你強。”

“哦?”

“因為我有失敗的經驗,你卻沒有。”花錯說,“每一次失敗的經驗,都能使人避免很多次錯誤。”

薑斷弦沉默,也不知道是在思索著他這句話中的道理,還是認為他這些話根本就不值一駁。

花錯接著又說:“這兩年來,我又會見了不少刀法名家,若是以一對一,我自信決不會敗,也沒有再敗過。”他說,“我至今最大的遺憾,就是還沒有在刀法上會過丁寧和彭先生。”

“現在已經遇到我了。”薑斷弦冷冷地問,“你是不是想由我來試試你的刀?”

“我隻想見識見識閣下名震天下的刀法。”花錯說,“閣下的斷弦三刀,我隻要能見到其中的一刀,就已足慰生平了。”

--斷弦三刀,人不能見,若有人見,人如斷弦。

薑斷弦忽然歎了口氣。

“浪子花錯,這一次你又錯了。”

“哦?”

“我的刀不是讓人見識的,”薑斷弦說,“我的刀隻要一出鞘,就必定有人要死在刀下。”

“是誰死呢?”花錯仍然在笑,“是你?還是我?”

有一點花錯是對的,一次失敗的經驗,有時候的確可以讓人避免很多次錯誤。

隻可惜他忘了一點。

--有時候敗就是死,隻要敗一次,以後就根本沒有再犯另一次錯誤的機會。

隻不過不管他是對是錯,總算做到了一件事,總算達到了他的一個願望。

他畢竟還是看到了斷弦三刀中的一刀。

那時候烈日已西垂,荒漠邊緣上的落日,鮮紅如血,紅如鮮血。

他背向落日飛掠而出時,還能聽見薑斷弦在說:“你如能不死,明年此時,再來相見,我一定還會在這裏等你。”

03

那一天的深夜,薑斷弦仍然獨行在荒漠中,仍然用那種奇特的姿態在交換著腳步,可是他的人卻仿佛已經進入了一種半睡眠的狀態。

他本來可以找一個避風的地方,安睡一二個時辰的,距離明晨日出時的決戰,還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充分休息,恢複體力,不幸的是,他遇見了更不幸的花錯。

所以他隻有像一匹經過嚴格訓練的駝馬一樣,不但能夠在站著時睡眠,甚至在走路的時候,都能夠進入半睡眠的狀態。

--在一種自我催眠的情況下進入這種狀態,用一種神秘的潛在意識力,分辨方向。

在荒野中生存的野獸,如果要繼續生存下去,就一定要有這種能力。

這時候,在一個早已沒有人居住的荒村裏,等著薑斷弦去決一死戰的人,就是丁寧。

04

甜水井已經幹涸了,僅有的幾畝雜糧田已荒瘠,雞犬牛羊都已瘟死。

本來就已經沒有多少人家的這個邊陲村落,現在更久已不見人跡。

村子裏最高的一幢房子有二層樓,而且是用磚瓦砌成的,在這種荒村小鎮上,這幢小樓已經是豪華雄偉的建築。

此刻丁寧就睡在這幢小樓的屋頂上,靜靜地等著旭日自東方升起。

屋頂已經被清理過,破曉前的冷風中,帶著一種也不知從哪裏傳來的幹草香。

他帶著一壇酒、一隻雞、一個豬頭、一條狗腿,和一把快刀。

快刀當然是永遠都會帶在身邊的。

一個以“刀”為命的人,身邊如果沒有帶刀,豈非就好像一個大姑娘沒穿衣服一樣。

丁寧帶著刀,理所當然。

這裏雖然是窮荒之地,要弄一壇酒一隻雞一條狗腿來,也不能算太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