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青草的新鮮氣息。距離福田莊被燒毀已經一年零幾個月了,淩亂不堪的廢墟現在被清理得一幹二淨,空地上還有許多羸弱的小動物,打眼一看,根本不敢相信這是被大火洗禮過的地方。值得感歎的不僅是小草頑強的生命力,還有離開這裏許久、切身感覺到時光飛逝的潾對珊的歉意。一年了。那日多虧了妹妹,潾才能借帶回哥哥王琠為由與珊短暫相見。從那日算起,已經過去了近一年的時間。即便他沒有回到大都,一直停留在國內,卻依然無情地斷絕了和珊的來往,所以,就算珊怨恨自己,他也無話可說。真琯和壯宜兩位忠誠的郎將一直跟隨左右,與其說是輔佐,不如說更像監視。他被困在兩人犀利的目光之中。為了避免招致懷疑,他專注於公事,不曾想哥哥王琠也開始監視自己,整日跟在他的身後,令他不堪其擾。潾覺得這真的和被關在大牢裏沒什麼兩樣,可這依然不能成為借口。“不是境遇不佳,而是意誌力不足吧。”要說想擺脫兩位郎將,也不是不可能,但問題是到最後如果不成功,便會讓自己陷入很尷尬的境地。潾可以自信地說,在過去的一年裏,他沒有一刻忘記過珊。所以謜一讓他休假,他就首先趕到福田莊。幸運的是,王琠在世子來之前就不再監視自己了,壯宜和真琯也有事纏身,不在他身邊。心情好久沒有這樣放鬆過了,在回開京見母親承歡膝下和去福田莊見心心念念的珊之間,潾選擇了後者。“從來都隻有父母一切為兒女著想,兒女們卻難解父母心,我也逃不過啊。”雖然母親和大哥益陽侯夫婦住在一起,但父親西原侯剛離世沒多久,一想到母親那麼孤單,身為兒子的潾自然而然地會感到一絲苦澀和負罪感。但既然都過來了,離福田莊也不遠了,前麵就是珊的草堂,潾的心情又一下子由陰轉晴。然而,他看到的不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臉龐。眼前的場景完全不在他意料之中,潾受到了強烈的視覺衝擊,腦袋一片空白。他的珊兒在草堂前麵窄窄的地板上坐著,瘦弱的雙手抱著一個嬰孩,輕輕地晃著他,逗著他。她和一年前看起來並無太大區別--修長的身材,嫩滑的肌膚,小而圓的肩膀,還有朝氣蓬勃的表情,一切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好像幾天前才和她見過似的。可是,怎麼多了一個孩子?!從男女同房,再到懷孕、生產等等一係列孕育生命的過程,他知道的並不詳細,也並不完整,但他至少知道,與珊分別的這段時間足以讓她成為一個母親。珊懷裏那個嬰兒有著小巧的臉蛋和手腳,如此小巧的東西竟然是一個鮮活的生命,潾不禁感慨造物主的神奇。這麼說,這是他和珊的孩子?都說孩子長得像父母,但也許是因為他太小了,還不太能一眼就看出長得像誰、哪裏像。潾一直盯著那個嬰孩,腳下並沒有再向前邁進,而是停留在原地。很多複雜的情感湧上心頭摻雜在一起,讓他一時之間不知所措。雖然頭腦不是特別清醒,但一想到珊抱著孩子的場景,他竟然意外地覺得很和諧。“嗯?”珊聽到周圍有動靜,抬起頭突然看到是他,嚇了一跳。緊接著,先是轉驚為安,繼而喜上眉梢,再後來又麵露慍色,最終爆發成了怒火。如此短的時間內心情如此跌宕起伏,她的嘴撅得高高的,臉上的表情又忽然放鬆下來。然而這麼多表情都被潾悉數收進雙眼,在心中同步地讀懂了,連潾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珊。”他溫柔地喊著她的名字,朝她走去。她心裏卻很不開心,呢喃的話語像刺一樣紮進他的心。“天哪,你是誰啊?”“……我啊。”這個回答讓他自己都覺得很傻,卻也想不出別的什麼話來。如果像以前那樣以朋友的身份相處的話,她每每生氣發火,就會在他周圍來回轉,在他耳邊嘮嘮叨叨像隻嗡嗡嗡的蜜蜂,他全都可以選擇無視。但既然她早已成了自己的戀人,再這麼對待她便是下下策,可以預見必將引火燒身。再說了,自己是不占理的那一方,就更應該放低姿態,請求原諒。不過低姿態並不能保證她一定能夠馬上消氣,珊很可能看潾手足無措的樣子再加強攻勢。潾這番思忖下來倒覺得,莫不如等到她火氣消了以後再請求原諒,畢竟一年的時間裏,兩人同在高麗,他卻過家門而不入,從未來看過她,這可不是能輕易原諒的。果不其然,在潾伸出手想要去摸嬰兒的臉蛋時,珊避開了他的手,用更加犀利的語調說道:“‘我’?你說‘我’,誰認識啊?難不成你已經厲害到隻要說一聲‘我’,便天下無人不識君了嗎?”“這期間一直沒來找你,很抱歉。讓你這麼傷心,是我的錯。”“哼,除了這兒,全國所有的地方好像都走遍了吧!現在跑過來把我當成個心胸狹窄之人。誰傷心了?我完全不想看到像您這樣的大忙人!”“可是我想你。”珊頓時語塞,臉頰泛起紅光。她表麵上咄咄逼人,其實內心裏剛才一直在反複琢磨著潾會如何申辯,卻沒預料到自己竟被這樣一句話輕而易舉地收服了。可是即便如此,也隻有一句話!感到自尊心碎一地的她忽然支支吾吾起來。“雖,雖然你信口胡謅的這句話很合我的胃口,但我……”“不是胡說!我是真的想你!從上一次離開之後,到現在回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惦記你。”這種情話居然信手拈來脫口而出,眼前這人真的是潾?珊的眼睛瞪到最大,另一邊盯著她的深邃眼眸仍然那麼明亮安靜。一句讓人害羞不已的話從一張正經真摯的臉上說出來,果然,潾還是原來那個潾,她差點笑出來。潾的性格是從來不說心裏沒有的話,就算剛才是為了哄她故意編一些好聽的,珊也很高興,從來都沒聽過的話今天居然這麼容易就聽到了。但她有個習慣,發出去的火可不能隨隨便便就收回去,於是忍住了嘴角的笑意。“嘴上跟抹了蜜似的,這種話可不像你綏靖侯能說出口的。真是孺子可教,不過我可不吃這一套,少來。”“不是啊,我說的句句屬實!幾乎每天晚上做夢都會夢到你。”“夢?什麼夢?”原本她的眼底充滿了怒火,可聽到這話,珊一下子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期待和好奇。潾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還能做什麼夢?之前也說過了……”“……討厭!”珊一聽就明白了,臉上唰地一紅,小聲地說道。她有意避開潾的眼睛,脖子扭到別處,之前一直忍住的笑“噗”的一聲全釋放了出來,雖然沒有完全消火,但也沒有那麼生氣了。潾見狀,嘴角也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現在可以摸摸了嗎?”潾小心地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嬰兒的臉,這次珊的手不再躲避,臉上掛著笑,嘴一撇說道:“我可沒說你可以摸,我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