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沙塵肆虐的春天就要過去了。被阿爾泰山、陰山、大興安嶺、雅布洛諾夫山[1]等山脈包圍起來的那片高地就是世界的中心——蒙古的發源地和根據地。聖潔的綠草和清澈的流水環繞著高原西部的杭海山脈[2]。一名男子正騎著馬慢悠悠地沿山脊而上。微紅的臉頰、內凹的眼眸、彎曲的頭發及胡須與蒙古人大相徑庭。不過那副健壯的身形和銳利的眉眼卻完全不輸任何一個蒙古將領。在馳騁欽察大草原的遊牧民族中,若論勇猛,康裏族[3]人當屬第一,而這個男人正是康裏族的首領。他正盡情享受著清新的微風,悠然自得地漫步山中,突然聽見遠處傳來的呼喊聲,連忙回過頭去。有人正策馬朝他奔馳而來。遠處那人小到隻能看到一個點,可是目光敏銳的他卻立刻將其認出,隨即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狂奔而來的那人也是一樣,隔著老遠就認出了他。他們眼力超群,堪比犀利的獵鷹。好久不見啊,脫脫!狂奔而來的男人一開口,牙齒便全部暴露在他濃密的胡須之間。他同樣不是蒙古人。二人雖然都是西部草原上的白人,但他並非康裏族人,而是欽察人[4]。你怎麼才來呀,床兀兒!都說人如其名,你怎麼正好相反啊。看來以後要改口叫你烏龜了。”啊啊,出了點事……王子大人呢?”在那邊。名叫脫脫的男子用下巴指了指山坡那邊。高高的山坡上駐紮有大型軍營,在更靠近敵區的某個地方有一片草地,那裏是對戰雙方輕易不敢涉足的中立區域。名字意為“鷹”的床兀兒順著脫脫的視線看了過去,一邊掃視遠處的山脊,一邊點了點頭。他們口中的王子正是海山,也就是忽必烈的曾孫,當今聖上鐵穆耳之侄。忽必烈已殯天,然而他永遠的敵人——窩闊台汗之孫海都依然健在。這頭年過七旬的老狼擊潰皇帝之兄晉王甘麻剌和他的兒子也孫鐵木兒之後,皇帝察覺出西部邊境受到威脅,故而派去了正值弱冠之年的海山。名義上是以抗敵英雄的身份派其前往,實則另有內幕,相對更為複雜。作為帝位有力的競爭者,嶄露頭角的海山成了皇後的眼中釘,此番正是她唆使皇帝派其前去抗敵,為的就是將他逐出大都。說白了,就是要將他擠出這場皇位爭奪戰。不過,皇帝並非隻派他一人隻身前往,還為他配備了曾經是祖上親衛軍的異族遊牧軍。他們是裏海以北以及東北麵遼闊草原的主人——遊牧民的後裔,以與生俱來的勇猛著稱。為了獲取更高的地位以及更多的財產,隻要是主君的命令,他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毫不退縮。就連號稱世界第一的蒙古鐵騎也對這些欽察族、阿速族、康裏族等白人遊牧民戰士驚歎不已。而脫脫和床兀兒就是帶領這支異族軍團的首領。出了點事?作為首領,命屬下先行出發,自己卻遲來了數月之久,你要如何跟海山大人解釋啊?二人並排騎馬,沿山脊上行。聽到脫脫的詢問,床兀兒不耐煩地搖頭道:大人肯定不會諒解我的,怕是根本就承受不起呢。別乞她到底還是跟來了。”天呐!脫脫難堪地笑道:你這是違背君令嗎?海山大人不是命你甩開那個磨人的小姐嗎?作為親衛軍的萬夫長,未免有些失職啊,床兀兒。”換做是你結果還不是一樣!而且這一次就連我的兒子也被牽扯其中……隻能期待海山大人寬大處理了。”不過,床兀兒,這裏可是戰場,不是什麼遊樂之地。還有,我們的敵人也不止海都一人。”我知道,知道。脫脫試探性地再次提醒床兀兒,似在客觀地給予他忠告。床兀兒朝他皺緊眉頭,小聲嘟囔道。走過綠草如茵的山腳,經過寬闊的軍營,向下俯瞰,那裏是沒有一個馬樁的邊境地區。不過,在這片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上,皇帝的領地與海都勢力圈的劃分卻並不明確。總有一天雙方將展開正麵交鋒,待其中一方將另一方徹底碾壓,才能最終確定它的所有者。此刻,遠處的海山正徜徉在這片寬闊草地的深處,仿佛已經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封地,令敵對雙方都陷入了緊張狀態。脫脫,我看真正失職的那個人是你罷。你怎能對海山大人放任不管,任由大人獨自出行呢?”就是你也一樣拿他沒辦法!海山大人倔起來誰能攔得住啊?多虧了大人,我與那千夫長、百夫長整日都緊繃著神經。”這裏不是隻有你一個人嗎?見床兀兒眯起鷹一樣的眼睛觀察四周,脫脫立刻聳肩道:他們全部藏身於你看不見的地方,就算走近那裏也聽不到呼吸。一旦有人靠近海山大人,未等那人將箭射出,就會當場斃命。”藏身於那片低矮的草地裏……床兀兒的眼睛眯得更細了,他搜尋著藏身於這片尚不及腳踝的綠草從中的部下,卻怎麼也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他回過頭來,見脫脫微微一笑。那笑容裏帶著幾分嘲諷,脫脫確信床兀兒絕對找不到那些人。脫脫似乎想起了什麼,立刻沒了笑意。那個磨人的小姐在哪兒呢?怎麼看不見她啊?”我讓她在下麵候著呢。我得先跟海山大人稟報謝罪才是。”你讓她等她便會等嗎?別乞是那種人嗎?脫脫的聲音裏滿是疑問。他急忙望向海山所在的方向,突然驚呼道:天哪,床兀兒!你瞧瞧你幹的好事!床兀兒追隨脫脫的視線向下望去,他微微泛紅的臉色因為驚嚇而瞬間變得慘白。不知何時少女已經穿過了山脊,此刻她正策馬疾馳,箭一般地衝向海山。不好!脫脫,快給親衛軍發信號。叫他們不要攻擊那丫頭!要是克烈族[5]那顏的女兒死在這裏的話,那……”那後麵追來的是……那是誰?刺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