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魯番是一座綠洲上的城市，坐落在橫貫大陸東西的旅途正中間，來往的商隊稱其為高昌。“吐魯番”，在維吾爾語中的意思為“凹進去的土地”。顧名思義，此處低矮凹陷的地形正像海碗一樣彙聚了沙漠的騰騰熱氣，置身其中感受到的炙熱簡直難以用語言來形容。古老的泥造城牆後麵是延綿不絕的火紅山嶺，山體反射著陽光，遠遠看去就像火焰在翻騰一樣，將此地的酷熱難耐凸顯得更加直觀。山的名字正好叫做火焰山，蘊含著讓人窒息的熱氣。商隊需要跋涉數千裏，放眼望去，商路上隨處可見崇山峻嶺和滿目黃沙。對商人們來說，吐魯番既是長途跋涉風餐露宿後值得感恩的一處休憩之地，也是彼此交換情報的重要場所。一群回鄉的穆斯林斡脫[1]趕著四十多匹駱駝，上邊馱著的是他們用在大都經商成功掙來的錢和王公們投資的銀兩購入的奇珍異寶。他們經過灼熱的沙地和造型奇異的沙塔，進入了沙漠寶地吐魯番。斡脫們會在這裏短暫停留，放鬆一下疲憊的身軀，同時也打聽是否有新的情報，再購買一些在接下來的行程中所需要的物品。阿齊茲·阿卜杜勒·馬立克·阿布·伯克爾也是其中一員，他走向跟在隊伍最後的漢族兄弟倆。“到高昌了，今天在這裏住下。”能聽懂他說話的是兄弟倆中的弟弟。雖然看起來隻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語言天賦卻很高，能夠熟練掌握好幾種語言。少年將阿齊茲的話翻譯給哥哥，哥哥點了點頭。此人看起來明顯超過三十歲，眉眼也有些犀利。從大都出發之後，斡脫們經過每處要地都能遇到這對兄弟，現在他二人已經算得上是隊伍的一員了。阿齊茲和他的同僚們為他們指引前往撒麻耳幹的道路，為此還獲得了十個銀錠[2]的報償，到達之後還會獲得雙倍酬金。如果向他們借用上路的駱駝，費用還可以另算，此外，兄弟倆還在所到之處給他們買吃的和喝的。可以說，這兄弟倆出手相當大方，是懂得施與的人。阿齊茲欣然承擔了照顧兄弟倆的角色。二人瞞著其他人偷偷給過他一錠銀子，但若說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就是衝著這點錢，那無疑是侮辱自己的信徒身份。要是真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強硬反駁回去。從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開始，阿齊茲就對兄弟二人產生了莫名的好感，所以他才在蘭州主動地問他們，要不要和自己的人一起穿越沙漠。這對兄弟無非就是長相相差太多，但是都擁有溫文爾雅的氣質，讓人著迷，雖然看起來很富有，但絲毫不見紈絝傲慢之氣。阿齊茲對此很是欣賞，看他們時常解開的錢袋也很順眼。在兄弟二人中，阿齊茲對弟弟尤為喜愛。首先，他小小年紀竟決定踏上如此艱苦的旅途，這件事本身就很了不起。阿齊茲自己第一次從家鄉大馬士革離開的時候，他的肚子就像裝滿了水的皮袋，已經是中年發福的年紀。此外，比起木訥的哥哥，這個少年不僅為人親和，而且特別寬厚。即使他自己是個佛教徒，但是很豁達地尊重商人們信奉的神明。更重要的是，他那蜜桃般細嫩漂亮的臉蛋，就像是從古老的故事中走出來的美少年一樣。“潘郎車欲滿，無奈擲花何”，“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這些詩句描述的可不就是這樣的妙人兒麼！對這位受到神的賜福而才貌雙全的少年，阿齊茲一行人無不投去讚歎的目光。但是，二人身上還是有一些可疑之處。雖然他們自稱並非同胞兄弟，可是相貌也不該相差這麼多啊。如此不相像的兩個人竟然落地為兄弟，隻能讓人驚歎造物主之神奇了。還有，雖然聲稱是漢人，但是哥哥卻不怎麼會漢語，蒙語的水平也隻和阿齊茲半斤八兩。兄弟倆低聲耳語的時候，講的都是穆斯林商人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或許就連他們所持有的通行證都是假的。但是即便如此，阿齊茲對兄弟倆的好感也並未減退半分。如果有隱情，那完全是他們自己的事情，反正阿齊茲和同僚們已經獲得了豐厚的報酬。“請嚐嚐吧，聽說這裏的葡萄很有名。”弟弟將裝滿葡萄的籃子遞給阿齊茲，麵帶微笑說道，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買下的。熾熱的太陽底下，他綻放的笑容竟還能像帶著晨露的花朵一般清新，而飽經風霜的商人們相比之下卻是疲憊不堪，連笑起來都有些力不從心。然而少年的笑容就像這甜美的葡萄一樣，驅走了他的疲憊之感。他看著少年，向神傳達著感激之情。“高昌的葡萄可比寶石還有名，你可曾嚐過？”少年搖搖頭，阿齊茲將收到的籃子遞了回去。兄弟倆將一粒葡萄放進嘴裏，然後瞪大了眼睛。阿齊茲摸著自己碩大的肚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天啊，葡萄裏麵是放了什麼東西嗎？”少年也跟著他開心地笑著。聽到如此天真的問題，阿齊茲笑得更大聲了。融化於舌尖的濃鬱甜味仿似有勾魂攝魄之力，驅使著少年白嫩纖細的手指不斷伸向果籃。因為這些葡萄沐浴在充足的陽光之下，沒有淋過雨，隻在太陽下生長成熟。所以這裏的水果不論是什麼，全都香甜無比。葡萄、桃子、石榴，味道皆是一絕。“但是沒有雨水，樹木便無法生長。”少年環顧四周一圈後反駁道。即便四周都是幹燥的紅土，然而農地裏連綿的藤蔓和樹木依舊茁壯生長著，陽光穿過翠綠的枝葉間，在紅土上投下陰影。少年看到這片景象，湧上一絲困惑的神色。沒錯。阿齊茲附和道。樹無水不活。所以此地的人們就修建坎兒井，把天山上的積雪融水引過來澆灌。“坎兒井？”從山腳開始以一定的間距鑿出豎井，讓融化的雪水流淌進來，形成地下水路。為了不讓雪水在流經沙漠的時候被消耗殆盡，人們修通了漫漫長渠，這才把水引來了這裏。雖然對此地的居民來說，腳下是一片條件惡劣的土地，但大家最終還是戰勝了不利的自然環境，培育出了世界上最美味的葡萄。這葡萄，就是神明專門賜予那些人的禮物。”是經受苦難磨礪之後收獲的甜蜜果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