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乞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一到晚上,你就會來這裏待到淩晨,對嗎?你或許以為誰也不知道這件事,但是我知道,也隻有我知道。現在我也知道了,別乞。海山如此想道。他算是知曉了潾的一個習慣。看著潾隻是一動不動地仰望著天空,海山猜想因為今天別乞找來了這裏,此地不能繼續作為他的棲身之所了。別乞好像也是這麼想的。你厭煩我,我知道。你現在心裏可能想著,以後要另尋他處了對不對?但是你不要忘了,即使你去了其他地方,我也會找到你的,由速卜。我一直在看著你。哎呀,海山無聲地咂了咂舌。她主動坦白了自己的想法,簡直太天真了,用這種方式很難成功誘惑男人的。不過也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女怎麼能夠熟練掌控男人的心呢,這種事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的吧。但是,少女自有辦法。潾就像身後的石頭一般紋絲不動,別乞輕輕地在他身邊坐下。我一直在看著你,隻看著你,由速卜。我還是第一次離開父母和家鄉,來到這麼遠的地方。而且這裏的很多人我都不認識,除了海山大人,其他人還都看不慣我。在這裏,你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由速卜。所以,即使你不再是我的奴隸,而是成為了海山大人的秘密幕僚,也不要太過疏遠我。潾轉過頭看著她。海山離得太遠,隻靠著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能斷定,那應該不是喜笑顏開的表情。因為他緊接著聽到了別乞的話。你不用這麼板著臉,我不是要纏著你。我就是……沒錯!上次戰鬥中你保護了我,作為報答……我想助你冥想。她坐在石頭上麵,把馬頭琴斜放在膝蓋前方。右手手指小心翼翼地按在兩根琴弦上,左手握著弓輕觸琴弦,馬頭琴便流淌出特有的哀切之聲,音色中帶著風吹草地的氣息。雖然別乞演奏得並不流暢,但是悲切又質樸的曲調卻打動了人心。夜空中滿月高懸,這樣的音樂與空曠軍營裏麵孤零零的山丘相得益彰。尤其是對於這個男人,這個從不輕易流露感情,好像還擁有很多秘密的孤獨男人來說,應該再適合不過了。潾怔怔地看著月亮,他的瞳孔中浮現出黯淡的陰影。“他在認真傾聽!”別乞帶著更加懇切的心情去演奏。她不久前才開始學如何演奏這個樂器。她一個喜歡跟著父親打獵的少女拿起馬頭琴,純粹是為了由速卜。
父親第一次把他帶回來的時候,因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和長途跋涉,他基本上已經是一具屍體了。父親說,隻是因為喜歡他的眼睛就買下了他,對此所有人都搖了搖頭。因為一個將死的奴隸的眼睛對生計沒有任何幫助。別乞也是那麼想的。她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因為渾身都是血跡和灰塵,他不像是人的樣子,更像是一隻被狼撕咬過的猛獸。把他關進庫房,再拿些吃的給他。不用給太多,別讓他死了就行。父親的命令讓她倍感意外。如果就這樣放著不管,這個奴隸一定會死的。如果並沒有救他的打算,又何必從那麼遠的地方花大價錢把他買來呢?在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別乞站了出來。“治療呢?再這樣下去,他過不了多久就會死的。”不用,別乞。這個家夥不會乖順地接受死亡,就像不會乖乖順從他的主人一樣。他不會輕易死掉的。還有,如果想讓這個家夥真心服從我,就要耐心十足地等待著,等他主動向我低頭。如果死到臨頭也不向我宣誓永遠的忠誠,那麼這小子終究不會成為我的人。她的父親撫摸著別乞的腦袋,溫柔地說道。在幾個子女中,他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女兒。別乞那時沒能理解父親話裏的意思,對關在庫房裏的奴隸有些放心不下。別乞天生富有同情心,她帶著藥和馬奶酒,瞞著其他人偷偷溜進了庫房。奴隸被隨意地扔在角落,已經因為高燒而失去了意識。他好像正在被噩夢纏繞,烏黑幹燥的嘴唇呢喃著她聽不懂的話語。別乞為了檢查他的傷口,把裹在他身上的髒衣服的衣領解開了。他披著一件黑色貂皮內襯的長上衣,可能穿了太長時間,已經變得破爛不堪。看來還得給他送一次衣服,別乞邊想邊用柔軟的布沾水往下擦拭他脖子上的傷口。這時,她發現了一根帶著血跡的細繩。她拿在手裏輕輕地扯了扯,手指很快便摸到繩子末端的小香包。綢緞香包被血液染得有些斑駁,已經很難辨識出原來的顏色了,上麵還繡著她不認識的文字。裏麵裝的是什麼呢?她正想打開口袋,一隻手掌突然襲了過來,巨大的力量牢牢鎖住她的手,讓她絲毫不能動彈。透過亂糟糟的頭發,別乞看到了他突然睜開的眼睛。他的眼珠泛著幹淨的淡藍色光芒,中間還嵌著一顆明亮透徹的黑色玻璃珠。如達賚諾爾[1]一般深邃的眼睛就像冰塊一樣清冷,但是別乞又好像從中看到了旺盛的火焰。冰與火,多麼迥異的組合啊!她好像突然間理解了父親的那句話,難怪他說喜愛這人的眼睛。但是,她沒法一直觀賞那人不同尋常的眼睛,因為那人緊握在她手上的力道也不同尋常。我不會動你的東西,快放開!為了不尖叫出聲,她咬牙切齒地說道。力氣這麼大,看來父親說得沒錯,你不需要什麼治療!他把手放開,別乞用另一隻手輕輕揉著發麻的手。“你是誰?”他用低沉的嗓音問道。他的聲音真好聽,別乞心裏心想著。但是,她卻像生氣一般狠狠說道:“是我的父親買下了你。所以在我麵前,你注意點言辭。”你為什麼進來這裏?”你都快死了,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她氣呼呼地將帶來的托盤推給他。托盤上麵放著用來擦洗的布和藥草,還有肉幹、馬奶酒等物品。他呆呆地來回看著她和她帶來的東西,而後好像無力支撐上身了,於是再次猛地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