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潾凝視黑夜，嘴裏呢喃著。他漆黑的眼眸變得愈發深邃，完全分辨不出是喜是憂。海山不由得撇了撇嘴，反正是張無比真摯的臉就對了。海山無論如何都想看到這個硬漢驚慌失措的樣子，他拍了下潾的肩膀，大笑道：大都不在那邊！那邊遍布沙漠。也對，你差點就死在塔克拉瑪幹呢。這就是你的宿命，所以才會不自覺地往那邊看吧。若不是別乞的父親將你帶回哈拉和林，怕是已經化作沙漠裏的一堆白骨了吧。潾既不覺得難為情也沒有將視線轉向大都的方向。他依然望向那裏，仿佛他真正想要看見的就是那片沙漠。真是個無趣的家夥！海山有些惱火。他不明白益智禮普化為何會如此珍愛這個冷冰冰的家夥。俊朗的臉龐似乎並不足以說明一切。世間的美男子不算多，但也並非鳳毛麟角。益智禮普化的身邊就有眾多翩翩美少年。相較於外貌，相同的性情才是真正的原因吧。想要折磨這個冷酷硬漢的欲望從心中燃起。他想打碎似鎧甲一般將外壁層層包裹起來的冰塊，使藏於深處的脆弱肌膚袒露而出，再將它燙爛，最終令他降服於自己。說不定吸引益智禮普化的也正是這一點。因為我的安答是一頭狼，甚至天生擁有著不明緣由的殘暴，海山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此一來，這家夥定會手足無措！他在心裏暗自拍手叫好。可是由速卜，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完全信任你。輕浮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刺耳。握有生殺大權的主人說出這樣的話來，讓人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你如何保證自己不會與益智禮普化串通一氣，不會站在他那邊為難我呢？派你這種黑心的家夥隻身前往實在有些危險啊。所以我正想著要不要再派一人隨你一同前往大都，作為監視者的監視者。”您已經決定好派誰前往了嗎？”當然！沒有比此人更適合的人選了。你們一起度過了許多時光，那人不僅與你配合默契，還有著高昂的熱情和鷹一樣的眼睛，絕不放過你的一舉一動，那人就是……海山故意頓了半拍。當他注意到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上微微眯起的眼睛，心底方才覺得暢快。……沒錯，就是別乞。”您為了將我繼續拴在殿下身邊而利用別乞的做法隻是徒勞罷了。”也不僅僅是這樣。我確實有過其他想法，不過……在我看到你對別乞的態度之後，我便放棄了那種想法。可是，我有責任看護好這裏所有的人不是嗎？包括別乞在內。我雖然隻比她年長三歲，卻一直視她為自己的女兒。我自然想讓女兒開心嘍。”您讓我帶著她暗中觀察宮中的情況嗎？想必此事對大人而言並非什麼要緊事吧。就算搞砸了也沒關係？”我相信你的實力，由速卜。隻因為帶了個丫頭就一定會把事情搞砸麼？我可不認為你是如此愚鈍之人。我可記得你在合剌合塔的時候，不僅擊垮了海都，也沒耽誤保護別乞啊。”就算我背叛了大人，別乞也敵不過我。她不過是個無用的監視者罷了。”你若背叛我，我便會殺了別乞。雖然我將她視作女兒，但是沒能完成任務理應承擔相應的後果才是。終於，潾的眼睛噌地一下躥起藍色火苗。麵對他殺氣騰騰的視線，海山回以陰險狡猾的微笑。那笑容仿佛在說，“你以為我在騙你嗎？”那是潾再熟悉不過的笑容。他看過太多次，現在隻覺得惡心。潾冷笑道：她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為了達到目的，我可以親手殺了她。”我不會看錯的，由速卜。你做不到的。”您看走眼了。潾撇開視線，腦袋完全側向一旁。“哼。”海山愉快地哼笑著站起身，拾起樂器道：我有沒有看走眼，日後自然會見分曉。你應該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我就先走了。別乞那麼傷心，我得為她帶去安慰的話語和新的希望才是！海山似乎對別乞剛才彈奏的樂曲耳熟能詳，他哼唱著熟悉的旋律，漸行漸遠，獨留潾一人待在烏黑的空曠草原。潾又一次用力地揉弄亂成雞窩的頭發。大都……潾喃喃自語道。他隨手抓起一把青草用力將其碾碎。大都，元朝國都，是他以禿魯花的身份暫時生活過的地方。如今他終於可以再次去往那裏，去往廢王謜所在的地方。說不定，那裏也是珊所在的地方。倘若殿下沒有殺掉珊，就一定會將她帶走。潾慢慢抬起眼簾，凝視遠方的黑夜。王潾，你是不存在的，也不曾存在過。你以為你是誰，王命豈是你想遵守時就遵守，想違逆時就能違逆的啊？別忘了，你可是已經死過一回的人啊。我並非要回到殿下身邊。我……他握緊的拳頭染上了一層綠色。珊！呻吟一般喚出的名字淹沒於黑夜之中。那黑夜的另一邊，口渴難耐的死亡沙漠如同吸收水汽一般吞噬了他的呼喚。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暗夜猶如一片上乘畫布，正適合想起記憶中那張熟悉的臉。“潾，你個笨蛋！”依然停留在二十三歲的她仿佛馬上就要脫口而出。隻要她還活著就好，不管是在謜的身邊亦或是其他地方，隻要她還活著！潾使勁撕咬著嘴唇內裏那層細軟的嫩肉。就在這時！潾，現在馬上來我這裏！你個笨蛋！清晰的聲音，渺遠的回響，還有隨之而來的沉悶靜寂。何處傳來的聲音？潾霍地站起身，四下張望。可是，這裏隻有月亮、草原與黑夜，除了自己，別無他人。黑夜的那頭說不定還會再次傳來聲響，於是他最大限度地調動起自己敏銳的聽覺，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卻隻聽到虛無的風聲。熟透的思念釀成渴望，渴望導致幻聽。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別的原因。就連幻聽都能聽到她叫我笨蛋！他這樣想著，不由失笑，邊笑邊從方才坐過的地方繼續摸索起來。月亮高懸於天際，在他找到要找的東西之前，怕是不會直起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