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鄒雲去了一趟山東第五工程公司檢查工作,回來後第二天,就因慢性腸炎住進了醫院。鄒雲住院,跟一般老百姓可不一樣。能源局裏的二號人物,病房裏還能不熱鬧?局內的頭頭腦腦,市裏的大小領導,趕廟會一樣朝醫院湧來。兩天住下來,鄒雲就吃不住勁了。心說這住院,比上班耗神多了,嘴閑不住,身子躺不下去,更呼吸不到新鮮空氣。近年裏,鄒雲感覺自己的身體一直處於健康狀態,甭說離病床有段距離,平時就連頭疼腦熱的也很少有。作為一個年輕的局級領導,他對住院的技巧、時機、影響等方麵的認識,還遠不如李漢一那一代領導深刻。

那天下午,鄒雲剛住進來沒多久,馮仲就來探望。不僅帶來了一幫人,還搬來了一個差點進不來門的鮮花籃,看得鄒雲眼都直了。想當年蘇南來住院,怕也沒收過這麼大的花籃。馮仲說,鄒書記,黨和人民正需要你的時候,你卻跑到這裏來報到了。我說你這病,是純天然呢,還是人造的?

鄒雲一笑,就著哈哈打哈哈,二合一。滿病房的人,都笑了起來。

等馮仲這一行人,潮水般退出病房不久,李漢一就來了。穿一身西裝,手裏捧著一束鮮花,臉上的氣色,比前些日子受看了一些。他這會兒還在住院。

李書記,鄒雲先開了口。

李漢一瞥一眼窗前的超大花籃,微笑說,比起那個大花籃,我手裏的這束鮮花,就是毛毛草了,鄒書記。不過這把毛毛草,不是人家送給我,我再借花獻佛拿到你這裏來的。這把鮮花是我剛才去醫院門口花店裏買的。

鄒雲接過鮮花,聞了一下,心裏一陣感動,耳邊驀然響起了蘇南的話,心裏禁不住一熱,目光在李漢一花白的鬢角上觸摸著。坐下來。鄒雲說,李書記,前幾天我去部裏開會,蘇部長向我打聽你了。

李漢一點點頭,揚起臉說,這些年裏,蘇部長沒少幫助能源局。在我的工作上,也沒少問寒問暖,我有愧於老領導啊!

很多事,蘇部長心裏都有數。鄒雲本不想說出這句話,可是舌頭一軟,話就從嘴裏溜了出來。李漢一再次點頭,搓著手,沉默不語。

鄒雲住院後的第三個夜晚,悄然來臨。鄒雲下了病床,在地上來回走著。昨晚,他沒有睡好,半夜三更還在看《首長秘書》,越看眼睛裏越有神,直到淩晨五點多,他才迷糊了一小覺。相比之下,在頭一個夜晚,他的睡眠質量還可以。那晚龔琨值夜班,一直陪著他。盡管在夜深人靜時,他被龔琨幾個親昵的小動作,搞得異常興奮,臉色快活得像個沒病人似的。可是等龔琨一走,他的疲倦勁就上來了,兩眼一合,基本上一覺到天亮。睡不著,索性想事。壓心的事不少,鄒雲拎出一件在住院前想得有些眉目的事,接著往下琢磨細節。

根據能源局的現狀,鄒雲打算在領導幹部管理上,先做點小文章,實施領導幹部廉政建設責任互動,由科級起步,到處一級領導收場,在這樣一個中間層麵上先試行。具體說,就是科級這一層幹部出了問題,主管的副處級領導,要被追究相關責任。而正處級領導的互動對象,隻限定副處級。責任追究方式,視問題嚴重程度,可通報批評,可行政或黨內處分,也可罰款和降職。用這種互動的辦法,把大小領導,都拴到一條繩上。至於說這個方案,到時是否可行,能不能在常委會上通過,鄒雲心裏盡管沒譜,可他還是看好自己的想法。退一步說,到時就算阻力大,行不通,這件事起碼也能在全局領導幹部中間,造出一定的影響。這種效果,也能讓人產生成就感。有些政策和製度,在特定的大環境中,成不成文,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政策和製度,所營造出來的正麵影響。人們嘴上流傳的製度,有時比紅頭文件裏的精神,更有威懾力量,操作空間也相對大。這就好比你擲出一塊石頭,未必就能打著人,可你甩出去一句話,沒準就能傷害一群人。不論在官場還是在民間,有形的法規易躲閃,無形的傳言難防備。這裏邊的彎彎繞,不是鄒雲獨自想出來的,而是從蘇南的智慧裏,消化得來的。先前,蘇南針對他和寧妮的事,曾說過這樣的話:人在官場走動,有些事的內涵,不在於事實的真假上,而是在於這件事,在一定範圍內製造出來的負麵影響!

陳上早來到醫院,兩隻眼睛裏布滿血絲。昨晚他趕夜路,從秦皇島奔回來。他此行是去催工程急需的一批閥門。那會兒他剛進辦公室,屁股還沒把椅子坐熱,就聽說鄒雲住院了。於是匆匆奔醫院來了。鄒書記,那個啥,你看你躺在這裏,我也幫不上個忙……陳上早站在病床前,一臉焦急。

鄒雲正在輸液。他瞧著這個皮膚粗糙的西北漢子,忍不住樂了。逗笑說,陳經理,你要是真想為領導排憂解難,就躺上來,替領導輸液。

陳上早嘿嘿笑起來,捏了一下鼻子說,鄒書記,俄不能沾領導這個便宜呀。

鄒雲笑著問,瞧你這模樣,一夜沒睡吧?

能頂住呢。陳上早說。

鄒雲咂著嘴說,行了,趕快找個地方,眯一覺吧。三兩個小時裏沒有你,二公司的牌子倒不了。你要是不走呢,我這病情,可就不好說了。

陳上早對鄒雲給他的這個經理,幹得有板有眼,勁頭十足,隔三岔五就往施工一線跑,靠實幹去得人心,去掙人緣,跟公司裏的其他領導也能合上拍。鄒雲對他的工作,一直都很關注。感情上的事,陳上早也不缺課。有一次,他自己開著一輛紅色桑塔納在招待所門外守著。那天鄒雲手頭上有事,離開辦公室時,天都黑了。

陳上早從車上探出頭喊鄒書記時,把鄒雲嚇了一跳。

陳上早說,鄒書記,俄婆娘做了揪麵片,請書記家裏吃去。

鄒雲問,你在這等多長時間了?怎麼不打電話?

陳上早說,等著,能行呢。

鄒雲又問,那我今晚有應酬呢,你就在這裏傻老婆等蔫漢?

陳上早嘿嘿一笑道,哪能呢?俄隔一陣兒,隔一陣兒,就過去瞄你辦公室的燈。亮著呢,你在!

好家夥,原來你心眼不少,蠻狡猾的嘛!鄒雲嘴上這麼說,心裏卻是感動,爽快地上了他的車。這是陳上早來到上江後,第一次請鄒雲吃飯。

就在陳上早滿臉猶豫的節骨眼上,他的手機響了。接了一聽,臉色頓時大變。鄒雲的臉,也隨之繃緊了。那個啥,鄒書記,現在你不讓我走,我都得走了。公司裏出點事,我得馬上回去處理。陳上早說,臉上挺緊張。

鄒雲盯著他問,嚴重嗎?工程公司出事,曆來無小事。這是局內的一句老話了,鄒雲不能不擔心。眼下馮仲不在上江,而他又躺在醫院裏。到底出了什麼事,陳經理?鄒雲口氣嚴肅地問。

陳上早斜了一眼吊瓶,不情願地說,鄒書記,你甭擔心。就是市裏頭盯上了公司大門外那排平房。城建過來人執法了,跟咱們職工發生了衝突。現在市公安局一夥人,也到了現場。二公司大門外那排平房,現在用於多種經營,每年的創收額,在三百萬左右。公司裏的人都形象地稱那些不起眼的小平房是二公司的血庫。陳上早小心地說,鄒書記,那個啥,您忙著,我這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