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鄒雲的影子,就在馮仲的腦子裏轉開了。鄒雲來到上江不久,就有人拿鄒雲當包公,遞匿名信捅畢慶明和東能。馮仲知道以後,就趁機拿話敲打畢慶明,還把一些他也在心裏畫魂的事,拿出來問問具體細節。誰知畢慶明吭吭哧哧,叫馮仲覺得從他嘴裏撈點幹貨比他媽的擠牙膏還費事。想在鄒雲麵前給他打打馬虎眼,都沒辦法打到正地方。那天氣得馮仲臉上一直沒有好顏色。
而畢慶明也正是從那時候起,開始琢磨鄒雲了。覺得鄒雲是個滿麵笑容的危險人物,他對自己和東能產生了興趣,這絕對不是什麼好兆頭。有必要尋找機會在他身上做點文章,那樣的話,日後就算攆不走他,也得讓他大傷元氣,人不人鬼不鬼,從此遠離東能的人和事。
馮仲冷冷一笑,想起了畢慶明在鄒雲身上敲敲打打搞的那些小動作,差不多都沒收到效果。拿寧妮當藥引子,製造桃色新聞,結果變成了一場鬧劇。借橋牌賽之名,拿一萬塊錢試探鄒雲是不是同路人,結果也是雞飛蛋打。馮仲自言自語,小把戲啊畢慶明,你還自以為高明得不行呢!馮仲想,畢慶明拿鄒雲看來是演不出什麼好戲了。現在也就剩下自己扣在北京的那張牌,還能殺傷他鄒雲。但願那張牌就這樣一直扣下去,將來沒事也就罷了。萬一有點什麼在他鄒雲手上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麻煩,再翻開那張牌給他鄒雲看,就可以跟他鄒雲,達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雙贏協議,從他腳下找到一條溜走的小路……
三下輕輕的叩門聲把馮仲從黑暗的回憶裏,喚回了燈光柔和的現實。他的兩束目光,騰一下撲到了咫尺外的門上。篤——篤——門上又掉下來兩聲,馮仲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心想都這個鍾點了,會是誰呢?這麼想著,就朝門走過去。打開門,一股香氣撲了他滿臉。一張年輕女人的麵孔,擺在了他麵前。雷先生,對不起,臨時有事,過來晚了。女人說,笑了一下。
馮仲打量著這個女人,猜測她也就二十幾歲的樣子,於是心裏就有數了。這樣一個女人,在這樣的鍾點來找能源局局長助理雷霆鈞,他們之間還能有什麼業務呢?你找錯人了,小姐。馮仲說。
咦?女人一愣,身子往後一仰,瞅著門上的號碼說,喲,對不起先生,打擾您了。我找錯房間了。
馮仲什麼也沒說,揮手把門關上,吊著臉走到窗前,嘩啦拉開窗簾,望著漆黑的夜空,腮幫子上的肌肉,一陣陣痙攣。不知過了多久,他折到床前,操起電話,準備下手按鍵時,卻突然僵住了,像是渾身的神經,都凍住了似的。他這是想往雷霆鈞的房間打電話,但他不知道這裏的內線電話怎麼打。他把手裏的話筒放回去,一屁股坐到床上,半天沒動一下。馮仲咬著牙,拿手機打通了雷霆鈞的手機,開口就是一句,你過來!
工夫不大,雷霆鈞在門外敲門了。
沒鎖!馮仲說。
推門進來,臉色驚異的雷霆鈞,站到了臉色陰沉的馮仲麵前。快速地四下看了一眼,叫了一聲,馮局長。
馮仲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幾遍,沒發現他的裝束有什麼問題,就說,雷助理,這齊勒河的追加預算款,咱們還沒裝進口袋,你就開始消費了?
雷霆鈞支愣著耳朵,皺了皺眉頭,像是沒聽懂馮仲的話。
馮仲轉過身說,剛才找你的小姐,找到我這裏來了!
雷霆鈞的臉,一下子紅了,解釋道,馮局長,你聽我說……
說不說,也是這麼回事。馮仲揮揮手,算了,早點休息去吧。身子再是鐵打的,也不過一百來斤的份量。省著點消耗吧,雷助理。
雷霆鈞胸脯起伏著,一低頭說,也好,馮局長,那我就跟你實說了吧。
馮仲抬起頭,盯著他的臉。
雷霆鈞夾雜著怨氣說,剛才你見到的那個女人,是我在這裏一個好朋友介紹過來的。她是一個高級塔台(暗語,指專業拉皮條的),專做外國女人和女大學生的生意,上跟省領導有往來,下與富甲名流有業務。這裏的人,都叫她穿山甲。我今晚請她過來,是想讓她幫著咱們在工程追加預算上,琢磨琢磨出路。
馮仲抿了一下嘴唇,苦笑道,我說雷助理,咱們能源局辦這點事,還不至於找幾個小姐來獻身吧?你呀,要我說,就是他媽的昏了頭,忘了自己是誰了。
雷霆鈞的身子挺得溜直,一言不發。
萬一出點事,你考慮過影響嗎?你的膽子也是太大了,我說雷助理!馮仲搖著頭說,人呢?走了嗎?
還沒走。
馮仲說,你回去,讓她馬上走。要是用幾個小姐就能把甲方的事辦了,那我也就不用大老遠的跑到這兒來了。說著伸出手,在雷霆鈞後背上拍了幾下。
等雷霆鈞離開後,馮仲又站到了窗前。盡管他能理解雷霆鈞今晚的舉動,可是在內心深處,他對這個自己一手培植起來的後備局級幹部,還是感到了不小的失望。此行哈爾濱,確實遇到了幾塊不大好啃的硬骨頭,可是再怎麼著,也不能打小姐的主意吧?小姐這個身份的內涵,你又能了解多少呢?拿小姐當餃子皮,包得住甲方這團餡?煮過了火候,皮萬一破開,餡勢必散出,煮成一鍋滾燙的雜碎湯。到那時撈不得,也喝不得,甲方乙方會因此鬧得兩敗俱傷沒有贏家不說,這個仇,也就在此打上了死結。在官場,在商場,在市場,在戰場,美人計是能化解一些問題。但你得看具體環境,具體事兒,具體對象。像跟齊勒河甲方這種關係,已經有了不錯的合作基礎。這會兒雖說有點卡脖子,可你不能不沉住氣,惦著拿小姐身上的窟窿做陷阱。你說你雷霆鈞眼睛裏的事,還有個層次感嗎?還有利益理念嗎?平時甲方不拿你當人看,這就對了。因為隻有在甲方不拿你當人看的時候,你跟甲方才有合作的空間,甲方在人格上找你多少快樂,到頭來才有可能在利益上給你相應的補償。反過來說,一旦甲方跟你客客氣氣,把你當人看在了眼裏,也就意味著甲乙方之間,沒什麼合作的戲了。雷霆鈞你還嫩,拿今晚這件事做背景,你跟鄒雲比一比,就比出了你們之間的差距,比出了城府,比出了閱曆,比出了處理問題的思維方式。要是再論歲數,你比他鄒雲,還多吃了兩年鹹鹽呢!唉,一個跟你實得一碗水讓你看到底,一個跟你虛得隻讓你見到影子。兩人捆紮在一起,也未必能把人家鄒雲擺弄蒙了!馮仲這是在指雷霆鈞和畢慶明。
上江那邊,一個叫王陽的女人,在十一點三十六分,跟馮仲通上了話。晚上,又沒少喝酒吧?王陽問。
一身事,剛剛閑下來。馮仲口氣倦怠地說。
哦……王陽的喘氣聲,比她說話聲還大。
馮仲打了個哈欠,搓一把臉問,到底什麼事?
嗯……我聽說一公司馬上要培訓第二批去蘇丹的勞務人員。王陽說,我想讓新天出國鍛煉鍛煉。新天叫趙新天,是王陽的獨生子,現在能源局器材庫工作。班上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吃喝嫖賭樣樣沾,是個十足的問題青年。用周圍人的話說,那就是渾身上下沒一個地方沒有毛病。眼下這又是器材庫呆不下去了,不然的話,王陽是不會這麼追著馮仲打電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