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3)

這個季節的哈爾濱,比照上江市來說,就少了一些暖意。夏天在這裏,似乎剛剛睜開她明媚的眼睛。這是一座頗具魅力的北方城市,大街上,隨處可見洋溢著俄羅斯風情的建築物。馮仲這次來到哈爾濱,卻是憂心忡忡,看什麼都是灰霧蒙蒙。齊勒河穿越工程的追加預算,究竟能不能被甲方認可,現在就看眼前這幾個年輕人,到時怎麼開口了。兩天來,馮仲在這幾個小爺身上,連吃帶送,已經花出去十多萬塊錢了。

這會兒馮仲他們呆的這個地方,是東方佳人俱樂部裏的獨秀保齡球廳。取名獨秀,意在這個豪華型的貴賓廳裏,隻有一條球道,經濟實力不濟的人,一般不來這裏消費。這時一個板寸頭、戴副金絲眼鏡的年輕人,打了一個小滿。坐在椅子上休息的馮仲,立馬站起來鼓掌叫好。坐在他對麵的局長助理、齊勒河工程協調小組副組長雷霆鈞,也跟著站起來鼓掌。

幹啥呀馮局長?板寸頭走過來板著臉說,就打了一個雞巴小滿,也值得你老人家這麼起勁吆喝?操,意圖也太閃亮了吧?跟你說馮局長,俺們這些人,可都知道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能不能熔化,不差你這點掌上的溫度。

馮仲晾在了那兒。馮仲心裏哪能好受?想想自己也是快過五十大壽的人了,居然讓一個二十來歲的小王八蛋隨便數落,覺得臉麵沒地方擱,掉價掉到清倉大甩賣上去了。然而甲方和乙方的關係,就是這樣,哪怕此時甲方抱來一個嬰兒,你馮仲也不能充長輩,你也得管嬰兒叫小叔小舅什麼的。甲方的快樂,一向是建立在乙方的痛苦上。

馮仲這麼一走神,板寸頭又有詞了,怎麼著馮局長,我得罪您老人家了?沒關係,你要是不高興,咱就散夥,多大點事呢。

馮仲一愣,接著把一張笑臉送向板寸頭,恭維道,肖科長,你就拿我當保齡球打吧。

板寸頭說,我操,馮局長,你這不是拿合作夥伴找樂是啥,我有那膽?

馮仲低三下四說,理解萬歲!周圍的人,紛紛朝這邊張望。馮仲看見雷助理的臉色,有些掛不住了,像是要決堤,就幹咳了一聲,示意他不要衝動。

雷助理是想衝動,但見馮局長給來了暗示,他隻得無奈地把頭扭向一邊。

該馮仲出場了,馮仲把一個十五磅的綠色球,隨隨便便就擲了出去,卻是意外打了個大滿貫,討來稀稀拉拉的掌聲。馮仲回到坐位上,臉上沒敢表現出打了大滿貫的快感。

坐在馮仲身邊的小胖子,許是覺得板寸頭剛才過於擠兌馮仲了,於是主動找話圓場,說道,馮局長,肖他,剛雞巴當上科長沒幾天,這會兒逮誰拿誰找領導的感覺。他的話,您別往心裏去馮局長。其實肖他就是嘴巴損點,人是絕對夠意思。你馮局長的事,甭管是大是小,肖他壓根兒就沒含糊過,做夢恨不能都幫你忙。

馮仲瞟一眼正在扭腰的板寸頭,對小胖子說,你和肖科長怎麼對我,我心裏還能沒數?不說不笑不熱鬧……剛說到這,馮仲從褲兜裏掏出振動了老半天的手機,看了一眼來電,起身衝小胖子點了一下頭,表示抱歉。走到小酒吧前,馮仲才接手機。馮仲悶悶不樂地說,我現在沒在上江,在哈爾濱呢。嗯……十點,或是十一點吧,你再打過來。這個號碼,下午就在馮仲的手機上顯示了。他當時接聽後也像剛才這樣,讓對方晚上打過來。現在他又讓人家再晚一點打。

板寸頭刹不住車了,連著打了兩個全中,樂得眉飛色舞。

再次輪到馮仲出場,他這回拿了一個十一磅的紅色球。擺開架式,剛要做動作,腳底下就飄了,身子一晃,左胳膊一甩,撲通摔倒在地。十一磅的紅色球脫手後,在球道上砸出當的一響,劃著曲裏拐彎的弧線,向前滾去。

板寸頭一驚一乍走過來,扶起馮仲說,服,服了行不,馮大局長?您老人家就別再演苦肉計了,這真要是演砸了,摔斷胳膊跌了腰的,你說我受得起嗎?

雷助理剛解手回來,見狀一臉驚慌地問,馮局長,沒摔壞吧?

馮仲嘴上說沒事,可心裏直叫屈。剛才他這一跤,並不是為了取悅甲方而故意摔倒的。那一刻他隻覺得眼前金星迸射,腿肚子鬆軟,糊裏糊塗就倒下去了。馮仲回到飯店時,時間過了十點鍾。他脫下西服,剛坐進沙發,齊勒河工程項目部的幾個負責人,就過來看他,順便彙報了一下工程進展情況。聽聽沒什麼新鮮內容,馮仲就說他累了,想早點休息。幾個負責人就沒再囉嗦,退了出去。馮仲從小冰箱裏取出一聽椰汁,打開喝了一大口,感覺火燒火燎的胃裏,好受了一點。他拿起茶幾上的手機,調出那個號碼,猶豫了半天,也沒把信號發射出去。他歎口氣,放下手機,把雙腳搭到床邊上,眼睛眯了起來。他的這個姿態剛保持了一分多鍾,手機就響了。他想這個電話差不多就是剛才自己想打而沒有打的那個了,就慢騰騰拿起手機,也沒看號碼就接了。

馮局長,你沒休息吧?

馮仲一聽是畢慶明的聲音,兩隻腳蹭一下從床上收回來,身子往上一挺,頓時精神了,瞪著眼睛問,你還在湛江?

下午,又回到廣州了。馮局長,我剛才從北京得到消息,說是下午部紀檢委書記把鄒雲叫到北京談話了。這件事,不知馮局長知道不?

出什麼事了嗎?馮仲臉色陰下來。

嗯……畢慶明說,聽這裏消息靈通的朋友說,咱們的合作夥伴潘總,可能在香港出了點麻煩,好像北京也有動靜……

你的意思是……馮仲的兩條眉毛往一起揪著說,有關部門是不是已經把麻煩找到了部裏,部裏找鄒書記……

畢慶明道,這倒不一定,馮局長。我不過就是這麼想了一下,順便問問你那裏有沒有什麼信息。

馮仲不滿地說,我不知道鄒書記為什麼事去的北京。我遠在千裏之外,能得到什麼信息。依我看,那邊的純淨水(指走私成品油)生意,你先不要做了。有點損失,就有點損失吧。

我明白馮局長,你放心好了。我這也是過於謹慎了。

你在那條道上走,就得時刻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我說畢老總!

是是是,馮局長。

結束跟畢慶明的通話,馮仲心亂如麻,總有種說不出來的惶惑。馮仲想,畢慶明剛才肯定沒有把肚子裏的話掏幹淨,他十有八九知道鄒雲是為何事去的北京。看來東能那裏的臭味,已經飄出來了。他有種預感,一旦部裏插手東能的事,那就不是件小事了,被揭開鍋的話,底線究竟在哪裏,自己是估摸不出來的。這些年來,畢慶明從來就沒把東能的賬外賬當成家裏的事跟自己嘀咕,平時這小子所彙報的那點東西,都是浮在東能皮毛上的露水珠,東能的核心秘密,也隻有他畢慶明、郭田和江小洋有數。在掌握東能內幕情況上,自己甚至都沒法跟範久鳴比。郭田是範久鳴的死黨,郭田知道多少,範久鳴就知道多少。不像他媽的畢慶明,老是跟自己遮遮掩掩,躲躲閃閃,有事沒事專挑好聽的說,專揀不痛不癢的講。除了讓你痛快花他的錢以外,其他事,他就回避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