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斌密切關注著她的每一絲表情變化,“你確信不是他?”
“太模糊了,看不清楚。”池清強撐著解釋了一句,目光轉向別處。
單斌沒有立刻把相片收起,他隨意擱在手邊,低頭默默地吃了會兒食物。成佳不明白他葫蘆賣的什麼藥,當著池清的麵又不敢多問,隻是納悶地拿眼使勁瞄他。
池清更是食不知味,她已經後悔這麼輕率地拋下果果跟他們出來了,本來她完全能以果果為借口搪塞單斌的邀請。
從果果脖子裏的那根項鏈,池清已經可以斷定是羅俊救了兒子,他答應過自己,七天內把孩子送回來,最終,他果然做到了。
摟著兒子慟哭的時刻,羅俊過去待她的種種好處又浮上心頭,攪得她五髒六腑都移了位。
從理智上來說,她是願意協助警方破案的,這樣,她也可以結束長達數年的噩夢,從此以後堂堂正正做人、生活。
可是私下裏,她捫心自問,是否真的舍得把羅俊交出去?一旦想到他將要受到最嚴厲的裁罰,甚至今生今世,她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他時,她的心又像被什麼東西死死捏住,疼得透不過氣來!
於是她明白,無論他是怎樣的人,無論自己有多麼不願意,他都已經侵占住了自己的內心,這輩子,她再也無法與他撇得幹幹淨淨!
隻要他活著,哪怕她恨他,怨他,終究還算有個念想。她無法想象,在沒有他的世界裏,她將如何孤獨地行走!
一碗豆腐腦兒吃完,單斌把碗推到一邊,重又拾起羅俊的相片來細細端詳,他的這個動作再度讓池清緊張。
“池清,我想你也知道,我們要找羅俊,是為了了結4.26的那個案子,還董弈航一個清白,也把殺害他的凶手繩之以法。”
池清低著頭不接他的茬兒,一口一口往嘴裏塞著豆腐腦兒。
單斌其實也不需要她回應什麼,隻要她聽著就好。
“不過我們同時也在調查你母親、以及你丈夫劉永忠的死因,這點大概你並不知道。”
池清握勺的手一頓,目光停滯在某個點上。
“前兩天,開車撞你母親的司機被我們找到,他承認了你母親和你丈夫的意外均是由他一手造成。”
“……是誰?”池清的手微微顫抖。
母親的死一直是她心頭最致命的疼痛,因為過於強烈的自責,她甚至想到過自盡,可惜最終沒能成功,反而陰差陽錯地跟果果一起存活了下來。
她一直以為母親的死確如羅俊所言的那樣,是一場意外,而今,單斌卻告訴她,那不是意外,而是一場謀殺!
單斌慢慢地展開答案,“凶手你也許不認識,但是他背後的指使人你一定不會陌生。”
此言一出,不僅池清麵色灰白,連成佳都驚異不已,暗忖這難道就是單斌所謂的殺手鐧?!
成佳轉頭看著單斌,他臉上沒有絲毫說笑的意味。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從嘴裏緩緩說出那個名字。
“羅俊。”
“哐啷”一聲,勺子墜地,池清渾身象篩糠一樣地抖了起來。
“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地、無力地反擊,目光絕望地射向單斌,“你憑什麼,憑什麼這樣說。”
成佳看著她這副被打擊到底的模樣,心裏難過極了,憤憤地睨了單斌一眼,剛要張口說些什麼,就被單斌投過來的目光給震懾住了。
那道目光中,含著凜然的正色,盡管有些陌生,但成佳明白,那裏麵絕對沒有陰暗,她狠了狠心,坐著沒動。
“那名司機目前已經被收押起來,他描述的事件經過以及種種細節都與我們當時保存的相關記錄吻合,羅俊為此給過他幾筆錢,從銀行記錄來看,的確是由境外轉入的。盡管目前還沒有量刑,不過受人指使行凶殺人,量刑肯定不會低,他沒必要往自己頭上栽贓。”
胸腔的某處莫名刺痛,耳鳴聲喧囂不已,池清的腦海裏交疊輪放著母親臨死前的那些觸目驚心的鏡頭,那一道曾經印上她心頭,又被時間擦淨的疑慮此時再度浮現出來。
“是你,是你殺了我媽媽?對不對?”那是她對羅俊發出的絕望的呐喊!
還有永忠被人抬回家來時,那張扭曲變形的臉!
原來,那些埋藏在心底深處的猜測都是真的!
羅俊似笑非笑的顏麵從虛無的幻境中逐漸清晰起來,那是怎樣的一張臉,那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是她曾經的戀人,是她兒子的父親!
他又是殺害她母親的凶手,是害死永忠的主謀!
“不,不,不。”池清再也承受不住,她抱著自己的腦袋,身子不斷地矮矬下去……
成佳嚇了一跳,趕忙俯身去拽她,“池清,你沒事吧?池清?”
在這個深夜的人影稀疏的大排檔裏,池清再次崩潰,蜷縮在成佳懷裏,揪著她警服的衣襟,哭得涕淚交流!
成佳的眼圈也被感染得發紅,一味摟著她,輕拍她的背部,希望能讓她由此得到緩解。她雖然沒經曆過池清那種痛苦,但同是女人,她能理解她的絕望與悲戚。
由始至終,單斌一直沉默地望著她們,他是間接給池清帶來這些痛苦的人,盡管他知道此時說什麼話最合適,但他忽然想,也許讓池清痛痛快快哭一場不是件壞事。
曾經的仇恨,因為無疾而終而被她逐漸忘卻,時常在腦海裏沉渣泛起的,反而是與羅俊度過的那一段短暫而又繾綣的時光,前因後果皆被抹去,隻有那最純粹的一段,在無人辨識、輾轉反側的夜裏,一遍遍在心頭滾過,從曾經的疑慮上碾壓過去,從曾經的仇恨上碾壓過去,徒留思念,越積越厚……
然而,終究要醒來的,或遲或早。
池清的心早已疼得麻木,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對羅俊抱有任何幻想了,哪怕是潛意識裏的。
哭泣耗掉了池清大半的精力,累倦至極的她,吞咽掉苦澀的往事,淚眼婆娑地望向靜靜躺在一邊良久的那張紙,那不僅僅是一張紙,更是她的一個無法掙破的夢境,撕扯不碎、如鬼似魅……
她明白自己應該走向何方,那是她唯一的出路,是她跟果果唯一的出路。
終於,她把那張紙拿在手裏,又迅速地遞給單斌,艱難而苦澀地吐出了兩個字,“是他。”
單斌單手持紙,眼裏的堅毅堆積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