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歆一語既出,不但劉秀愕然愣住,連劉大頭也愣住了。他跟隨國師公身邊多年,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國師公叫這個名字。但國師公這麼說,他敢多嘴麼,仍像悶葫蘆似的,伺候在一旁。劉秀不解地問道:“國師公的名聲,天下盡知,晚輩當然也知道,怎麼沒聽說大人取過這個名字?”
劉歆怒道:“老夫更名,難道還要你知道!念你是宗室子弟,不加罪於你。隻要你改了名字,老夫便讓你入太學。”
劉秀心中憤懣,這不是以大欺小,以強淩弱嗎?無論如何,他不甘心屈服於對方的淫威,於是硬生生道:“請恕晚輩無禮,劉秀的名字是先考所命,改之不孝,實難從命。”
“不改名字,就不準你入太學!”
劉秀冷笑道:“晚輩就是不入太學,也不會改名。恕罪恕罪!”說著,轉過身來,昂然走出大廳。
劉大頭見他如此無禮,惱怒道:“老爺,小人把這小子抓回來。”
劉歆望著劉秀遠去的背影,恍惚覺得他又有些像真命天子。心裏一陣發虛,對劉大頭斥道:“胡說,讓他走。”
劉大頭討了個沒趣,隻得低下頭來。國師公心中惆悵,走出大廳,又把自己關進書房,研究起那些令人煩躁不安的天文圖讖。
“上天,給我一雙慧眼吧,真命天子到底是王莽、劉秀,還是我劉歆呢?”
哀章和劉斯幹一起被劉府家人安置在側房一間幹淨的房子裏歇息,雖然招待得非常周到,卻不能到處亂走,更不用說去見國師公了。哀章正等得著急,眼巴巴地望著門外,忽見劉秀遠遠地走來,趕緊迎上去,恭敬地問道:“劉兄,國師公怎麼說?”
劉秀麵帶怒容,一言不發,徑直走到劉斯幹跟前,厲聲道:“斯幹,咱們走!”
劉斯幹一看主人的神色,不敢多問。慌忙跑出屋來。院子裏,劉府家人已把他們的馬匹、行李扔了出來。三人狼狽地出了國師府的大門,劉斯幹可憐巴巴地問道:“三公子,咱們去哪兒?”
是啊,進不了太學,往哪兒去。心中憤懣的劉秀徨然不知歸路,隻是說道:“跟著我走。”便茫無目的地順著府前大街往前走。哀章一看劉秀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事情沒指望,但是他還不肯死心,仍緊緊跟在劉秀身後。見離劉府遠了,才緊趕幾步,搶到劉秀前麵,含笑問道:“劉兄,不必動怒。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出來也許小弟能幫幫你。”
劉斯幹早憋不住了,也趁機問道:“三公子,到底怎麼啦?您這個樣子,把我都急死了。”
劉秀見問,隻得歎息一聲,把見劉歆的經過說了一遍。劉斯幹一聽氣得大罵劉歆不是東西。哀章則像泄氣的皮球,一下子跌坐地上。三人正在苦惱,忽聽前方有人高聲喊道:“行人閃開,巴郡石牛,扶風雍石進京了。”但見街上行人慌忙往兩邊躲閃,緊接著一隊禁軍官兵馳來。劉秀三人慌忙隨著人群躲到路邊。禁軍之後,緊跟著兩輛六匹馬拉的馬車。車上拉的不是貴重的東西。前麵車上是一個直徑約十多尺長的巨大的石蛋,後麵的車上則是一個巨大的石牛,少說也有幾千斤。兩旁的行人爭相觀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劉斯幹笑道:“就這麼兩個石頭玩藝,用得著這麼多官兵押送麼?”
劉秀也不明白,向哀章道:“怎麼回事?”
哀章一撇嘴道:“不就是巴郡石牛、扶風雍石麼?如今運到京師來了。”
“這石牛、雍石運來京師有何用?”
“巴郡石牛、扶風雍石都是符瑞之物,大有用場。劉兄剛來京師,不知道前幾日有廣饒侯劉京、車騎將軍扈雲、太保屬官臧鴻爭向攝皇帝呈奏符命。劉京奏齊郡新井,扈雲奏河現石牛,臧鴻奏天降雍石,皆祥瑞之物。兆示攝皇帝順天承命,恩德如山。攝皇帝一高興,便命扈雲、臧鴻把石牛、雍石運抵京師。隻是可惜那齊郡新井沒有辦法弄來。”
劉秀明白了,冷笑道:“不過是假造符瑞,欺瞞天下而已,王莽必有不軌之心。”
哀章嚇得一把捂住他的嘴,一直把他拉到遠離人群處。才責怪道:“劉兄,說話要小心,弄不好要掉腦袋的。攝皇帝早有代漢之心,天下誰不知道,王莽不過是試探人心而已。反正這天下非王姓莫屬了。劉兄,你是皇室子弟,肯定恨王莽吧?”
劉秀卻咬牙道:“我更恨劉歆。巴郡石牛、扶風雍石這種事是他這個讖諱老手的傑作。運用讖諱之術,擁立王莽稱帝,老小子是開國功臣了。”
哀章仔細聽著,忽然恍然大悟似地叫道:“有辦法了,我一定能做開國功臣了。”
劉秀大惑不解,問道:“你做開國功臣?”
“劉兄,說得對,誰能擁立新君有功,誰就是開國功臣。”
劉秀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時怒目相向斥道:“無恥的小人!”
哀章一點兒也不生氣,卻害怕劉秀會給他一記耳光,慌忙後退一步,笑道:“劉兄,別說得這麼難聽麼。勝者王侯,敗者賊,自古之理麼。”“滾!”劉秀怒不可遏。“那……後會有期。”哀章陪著笑臉,後退幾步,轉身就逃。
運送石牛、雍石的隊伍穿過朱雀大街,直駛皇宮大內。來到明光宮光明殿前停下。負責押送的車騎將軍扈雲、太保屬官臧鴻趕緊在殿門前跪下候旨。小黃門早已飛報進去。時辰不大,司禮黃門尖著嗓子高叫道:“攝皇帝有旨,宣車騎將軍扈雲、太保屬官臧鴻覲見。”
“臣遵旨!”
扈雲、臧鴻磕頭謝恩,撩衣站起,躬著腰走進殿門。
光明殿內,正值朝會。金階之上,攝皇帝王莽穿袞衣,戴冕旒,麵南背北端坐在尊貴的禦座之中。也許是因為這身尊貴的裝束,也許是因為誌得意滿,五十三歲的他顯得非常年輕,活力充沛。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威嚴地掃視著金階下跪在兩旁的文武大臣。禦座左下方的金階之上,擺放著一個小禦座,年僅四歲的孺子皇帝劉嬰穿戴著小龍袍王冠坐在上麵,瞪著一雙害怕的眼睛,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兩名漂亮的宮女侍立在劉嬰的禦座旁。
扈雲、臧鴻走到金階前,先給攝皇帝撩衣跪倒,行三跪九叩首之禮。
“臣車騎將軍扈雲參見攝皇帝陛下!”
“臣太保屬官臧鴻叩見攝皇帝陛下!”
王莽和藹地雙手一平,道:“你們辛苦了,平身吧!”
“謝攝皇帝陛下!”
兩人起身,又給孺子皇帝行君臣大禮。王莽待他們禮畢,才開口說道:“兩位愛卿不遠千裏,運送祥瑞二物進京,辛苦了。”
扈雲、臧鴻忙齊聲道:“攝皇帝恩澤天下,順天應人,才有祥瑞顯現。為臣能運送祥瑞進京,心中自豪,雖苦猶樂。”
階下群臣聽了,也齊聲奏道:“攝皇帝治世得道,天降祥瑞,以示褒物。”
王莽謙和地一笑,道:“治世之功,功在眾臣,攝朕隻是集思廣益罷了。豈敢貪臣之功。好了,不說這些。大家陪皇上看看那些祥瑞之物吧!”
眾臣齊稱“遵旨!”王莽於是起身,親自抱起孺子皇帝,在黃門、宮女的簇擁下,走出光明殿。
光明殿外,一百多名身強力壯的禁軍官兵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石牛和雍石從馬車上卸下來,並披上紅色綢布,以示祥瑞。王莽走到石牛跟前,萬分虔誠地深施一禮。他懷中的孺子皇帝看見披著紅綢的石牛,頗覺好玩,忘記了害怕,竟要掙開王莽的摟抱。王莽在眾臣麵前無法對真皇帝用強,隻得由他掙開。這四歲的孩子一時淘氣起來,竟蹬著兩條小腿爬到石牛的背上,扯拉著紅綢玩耍。圍觀的文武群臣嘖嘖稱歎,交口稱頌攝皇帝恩德。王莽滿意的目光逐一掃視著幾個心腹臣子,期待著他們說出自己最需要的話。可是,不知道他們是有心還是無心,隻是附和著眾人稱頌攝皇帝恩德。王莽有些不快。低頭的時候,忽然看見石牛身下的地上,濕了一片。仔細一看,原來是孺子皇帝撒的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