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袁寶珠引進杜琴言 富三爺細述華公子(2 / 3)

瑤卿在這裏,並不當他相公看待,一切稱呼。都不照外頭一樣,可以大家稱號,請安也可不用。你若高興,空閑時,可以常到這裏來,倒不必要存什麼規矩,存了規矩,就生疏了。"琴官也隻得答應了,再將他們二人看看,都是骨格不凡,清和可近,已知不是尋常人了。次賢對子雲道:"你這話說得最是,他此時還不曉得我們脾氣怎樣,當是富貴場中,必有驕奢之氣,誰知我們最厭的是那樣。你這個人材,是不用說了。但人之豐韻雅秀,皆從書本中來,若不認字讀書,粗通文理,一切語言舉止未免欠雅。你可曾念過書麼?"琴官尚未回答,寶殊笑道:"他肚子裏比我們強得多呢!我們如今考起來,隻怕媚香還考不過他。"子雲聽了,更加歡喜,便問琴官道:"你到底念過書沒有?"琴官道:"也念過五六年的書。"次賢道:"念過些什麼書呢?"琴官道:"《四書》之外,念了一部《事類賦》,兩本唐詩。"子雲道:"也夠了,你可會做詩?"琴官道:"不會做。"寶殊道:"那是他沒有學過,將來一學就會的。前日他與我講那些戲曲,那種好,那種不好,講得一點不錯。有這樣天分,豈有學不來的?"琴官低頭不語。子雲道:"他這個名字不好,靜宜你與他改一個宇,將這官字換了罷,再與他起個號。"次賢想了一回道:"改為琴言,號玉儂,可好麼?"子雲道:"很好,這琴言二字,又新又雅;玉儂之號,雅稱其人。"寶珠叫琴官道謝,琴官又起身請了兩個安。次賢道:"方才已說過的了,怎麼又請起安來?"子雲道:"我們立下章程,凡遇年節慶賀大事,準你們請安,其餘常見一概不用。老爺二字,永遠不許出口。稱我竟是度香,稱他竟是靜宜。"琴言站起身來說道:"這個怎麼敢?"子雲道:"你既不肯,便當我們也與俗人一樣,倒不是尊敬我們,倒是疏遠我們。且老爺二字何足為重。外麵不論什麼人,無不稱為老爺,你稱呼他人,自然原要照樣,就是到這裏來,不必這樣稱呼。"琴官尚不敢答應,寶珠笑道:"既是度香這樣吩咐,你就叫他度香就是了。"琴言見寶珠竟稱他的號,但自己到底初見。不好意思,便笑了一笑。子雲見這一笑,唇似含櫻,齒如編貝,妍生香輔,秀活清波,真足眩目動情,驚心蕩魄,不覺心花大開。便命家人擺上酒來,四人坐了。席間,寶珠又將各樣教導他一番。琴言見蕭、徐二公並無戲謔之言,調笑之意,語言風雅,神色正派,真是可親可近之人,也漸漸的心安膽放,神定氣舒。寶珠又行了些小令與他看了,還與他講了好些當今名下士,將來見了,應該怎樣的。琴言一一聽教,心裏又想起車內那位公子,不知寶珠認得不認得,度香往來不往來;又不知道他的姓名,也難訪問。是日在怡園耽擱了半日,酒畢之後,子雲、次賢領著他到園內逛了一逛。這些房屋與那些鋪設古玩等物,都是生平創見,倒細細的遊玩了一會。子雲又賞了好些東西,又囑將來如有心愛的玩好,隻管問我要就是了,琴言道謝而去。自此以後,便同了寶珠等那一班名旦,常在怡園,幾回之後也就熟了。且按下不題。

再說子玉今日又遇見了琴官,十分快意,回家之後,急急的找了聘才,與他說知。聘才也有些喜歡,因將路上的光景,細說與子玉。原來聘才與葉茂林同行到濟寧州時,那一班相公上岸去了,獨見琴官在船中垂淚,便問了他好些心事,終不答應。及說到敢是不願唱戲,恐辱沒了父母的話,他方把聘才看了一眼。聘才從此便想進一步,竟不打量打量啟己,把塊帕子要替他試淚,剛要拭時,被他一手搶去,扔在河裏,即掩麵哭起來,聘才因此恨了他。今見子玉喜歡,遂無心說了這一節事出來。子玉心裏更加欽敬,敬他這個貞潔自守,凜乎難犯。便敬中生愛,愛中生慕,這兩個念頭,在心裏轆轤似的轉旋起來。

所以天下的至寶,惟有美色為第一,如果真美色,天下人沒有不愛的。子玉前日在戲園的光景,倒像那個保珠沾染了他什麼,那片心應該永遠不動才是。誰知一個琴官,見了兩次,還如電光石火,一過不留,心裏就時時的思念。何況他人,其自守本不如子玉,又能與美入朝夕相見,自然愛慕更切,把個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了。聘才自知與琴官無緣,巴結不上,雖也愛其容貌,其實恨其性情。如今見子玉愛他,以局外人想局中事,不過說些慫恿之言,生些逢迎之意,自己倒也不十分留意。當下子玉出去,亦就將此事擱開了。

一日,天氣晴和,雪也化了,聘才想起富三爺來,要進城去看他,便叫四兒去雇了一輛車坐了,望東城來。對麵遇著一群車馬,潑風似的衝將過來,先是一個頂馬,又一對引馬,接著一輛緣圍車,旁邊開著門。聘才探出身子一看,隻覺電光似的,一閃就過去了。就這一閃之中,見是個美少年,英眉秀目,豐采如神,若朝陽之麗雲霞,若凡風之翔蓬島,正好二十來歲年紀。

看他穿著繡蟒貂裘,華冠朝履,後麵二三十匹跟班馬,馬上的人,都是簇新一樣顏色的衣服。接著又有十幾輛泥圍的熱車,車裏坐著些粉裝玉琢的孩子,也像小旦模樣。後麵又有四五輛大車,車上裝些箱子、衣包,還有些茶爐、酒盒、行廚等物。那些趕車的,都是短襖綢褲,綾襪緞鞋,雄糾糾的好不威風。倒過了好一會。聘才想道:"這是什麼人,這樣的排場?"忽聽得他趕車的說道:"老爺可知道這個人?"聘才答道:"不知道是什麼人,這等闊。"趕車的道:"這是錦春園的闊大公子,這京城裏有四句口號,人人常說的。道:'城裏一個星,城外一朵雲。兩個大公子,闊過天下人。'這公子的家世,我也不知細底,隻曉得他家老爺於是個公爺,現做鎮西將軍。

他那所房子,周圍就有三四裏。他們有個管牲口的爺們盧大爺,我曾聽他說有一百幾十匹馬,七八十個大騾子,你說這人家闊不闊?"聘才道:"他姓什麼?"趕車的道:"他姓華,人家都叫他華公子。"聘才道:"馬上那些人,自然是家人了,車裏頭那些孩子,倒像相公模樣的,又是什麼人呢?"趕車的道:"就是相公。"他家裏有班子,每逢外麵請他喝酒看戲,他必要帶著自己的班子唱兩出。就是外頭的相公,隻要他看得中,也就不借重價買了回去。聽說他現在一個跟班也是相公,他去年花八千兩銀子買的。你想這個手段,誰趕得上他。"聘才道:"真闊。但他家父母由他這樣,不管他的麼?"趕車的道:"他家老爺子、老太太在萬裏之外呢!再說他府裏的銀子本多,就多使些,什麼要緊?今日想必出去赴席,所以帶著班子。"一麵說著,已進了東城,到了金牌樓,找著茶葉鋪對門,一個大門口住了車。聘才命四兒投了片子,自己在車裏等著,看牆上有兩張封條:一張是原任兵部右堂,一張是戶部江南清吏司。門房內有人拿了片子,往裏頭去了,不多一會,出來說:"請。"聘才下車,同著管門的進去,進了二門,是一個院子,上麵是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