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袁寶珠引進杜琴言 富三爺細述華公子(3 / 3)

進了穿堂,便是正廳,兩邊有六間廂房。富三早巳站在正房簷下,迎將出來。聘才搶步上前,拉了手。富三即引到正廳後,另有兩間小書房內坐了,問了幾句寒溫。聘才道:"這幾天下雪耽擱了,不然,前日就要過來奉拜的,在家好不納悶,惟有刻刻的想念三爺。"富三道:"彼此,彼此。"此處是富三的書房,離內屋已近,隻隔一個院子。聘才略觀屋中鋪設,中間用個桶木冰紋落地罩間開。上手一間,鋪了一個木炕,四幅山水小屏,炕幾上一個自鳴鍾。那邊放著一張方桌,幾張椅子,中間放了一個大銅煤爐,上麵牆上一幅絹箋對子,旁邊壁上一幅細巧洋畫。炕上是寶藍緞子的鋪墊。隻見一個跟班的走來,穿件素綢皮襖,一個皮帽子遮著眉毛,後頭露著半個大發頂,托著茶盤,先將茶遞與聘才。聘才道:"奶奶前替我請安。"跟班的尚未回答,富三道:"今日你嫂子不在家,回娘家去了,你今日就在這裏吃飯,咱們說說話兒。"聘才連忙答應,又問:"貴大爺今日可來?"富三道:"不定。昨日聽他說有事,要到錦春園求華公子說情,諒來此刻去了。"聘才聽說錦春園的華公子,便問道:"我正要問那個華公子。"就將那路上看見的光景,車夫口內說的話,述了一遍。富三道:"趕車的知道什麼!這華公子名光宿,號星北。他的老爺子是世襲一等公,現做鎮西將軍。因祖上功勞很大,他從十八歲上當差,就賞了二品閑散大臣。今年二十一歲,練得好馬步箭,文墨上也很好,腦袋是不用說,就是那些小旦也趕不上他。隻是太愛花錢,其實他倒不驕不傲,人家看著他那樣氣焰排場,便不敢近他。他家財本沒有數兒,那年娶了靖邊侯蘇兵部的姑娘,這妝奩就有百萬。他夫人真生得天仙似的,這相貌隻怕要算天下第一了,而且賢淑無雙,琴棋書畫,件件皆精。還有十個丫頭,叫做十珠婢,名字都有個珠宇,都也生得如花似玉,通文識字,會唱會彈。這華公予在府裏,真是一天樂到晚。這是城裏頭第一個貴公子,第一個闊主兒。我與他關一點親,是你嫂子的舅太爺。

我今年請他吃一頓飯,就花了一千多吊。酒樓戲館是不去的,到人家來,這一群二三十匹馬,二三十個人,房屋小就沒處安頓他們。況且他那脾氣,既要好,又要多,吃量雖有限,但請他時總得要另外想法,多做些新樣的菜出來,須得三四十樣好菜,二三十樣果品,十幾樣的好酒。喝動了興,一天不夠,還要到半夜。叫班子唱戲,是不用說了,他還自己帶了班子來。

叫幾個陪酒的相公也難,一會兒想著這個,一會兒想著那個,必得把幾個有名的全數兒叫來伺候著。有了相公也就罷了,還有那些檔子班、八角鼓、變戲法,雞零狗碎的頑意兒,也要叫來預備著,湊他的高興。高興了便是幾個元寶的賞。有一點錯了,與那腦袋生得可厭的,他卻也一樣賞,賞了之後,便要打他幾十鞭子,轟了出去。你想這個標勁兒,他也不管人的臉上下得來下不來,就是隨他性兒。那一日我原冒失些,我愛聽《十不閑》,有個小順兒是《十不閑》中的狀元了,我想他必定也喜歡他。那個小順兒上了妝,剛走上來,他見了就登時的怒容滿麵,冷笑了一聲,他跟班的連忙把這小順兒轟了下去,叫我臉上好下不來。看他以後,便話也不說,笑也不笑,才上了十幾樣菜,他就急於要走,再留不住,隻得讓他去了。還算賞我臉,沒有動著鞭子。他這坐一坐,我算起來,上席、中席、下席,各色賞耗共一千多吊,不但沒有討好,他倒說我俗惡不堪,以後我就再不敢請他的了。他有一個親隨林珊枝,真花八千兩銀子買的。"聘才聽了,點頭微笑,說道:"這個闊公子,與他拉交情,是不容易的。"富三道:"難,難,除非真有本領,教他佩服了,不然,就是巴結到二十四分,這個人是最喜奉承的。"說到此,便已擺上飯來,一壺酒,四碟菜,一隻火鍋。富三道:"今日卻是便飯,沒有什麼吃的。"二人對酌闊談,聘才聽得裏頭有些娘兒們說話,說得甚熱鬧,不一刻就像兩人口角,有些嘈雜起來,還夾些丫頭、老婆子解勸之聲,又有些笑聲。

富三欲待不管,因聘才在此,聽得不好意思,便走了進去。

聘才靜聽,隻聽得出富三聲口,說"有客,有客"的兩句。那些女人說話就略低了些,疏疏落落的猶有些牽藤蔓葛。富三走了出來,與聘才喝了一杯酒,裏頭又鬧起來。

富三坐不住,又跑了進去,這一回鬧得很熱鬧,就富三進去,也彈壓不下,倒越鬧得更甚。又聽得富三嚷道:"你們也替我做點臉兒,不是這樣的。"又聽得一個娘兒們,帶著哭帶著嚷的,就是說話太急些,外邊聽得不甚清楚。

聘才無心喝酒,也不便問,先要飯吃了。富三又出來,聘才看他心神不定,便告辭了,又謝了飯。富三見聘才已經吃飯,裏頭又鬧得這樣,便也不好留他,隻得說道:"今日簡慢極了,別要笑話,內人一出門,這些人就沒有了拘束,亂吵起來。"聘才也不好答應,一徑出來,富三送出大門,看上了車方回。

聘才又到貴大爺處,沒有在家,投刺而去。聘才在車裏想道:"前日戲園裏,蓉官說他青姨奶奶、白姨奶奶打架起來,摔這樣,砸那樣,我當是頑話。今日看來是真的了。"回去尚早,出了城,打發了車,又從戲園門口,各處逛了一逛而回。

日子甚快,過了幾日,不覺到了年底,梅宅自有一番熱鬧。

李先生也散了學,時常出去,找些同鄉同年聚談消遣。到了除夕這一天,聘才、元茂在書房悶坐,大有作客淒涼之感。少頃,子玉出來對他二人說道:"昨日聽得王母舅於團拜那一日,格外備兩桌酒請我們,還有孫氏弟兄。"元茂道:"我是不去的,我又不是同鄉。"子玉道:"那不要緊,一來是王母舅單請我們的,又不與他們坐在一處;二來也是庸庵的意思,你若不去,就大家無趣了。"聘才笑道:"若果如此,那一天可以見著琴官的戲了。"子玉一笑,道:"我還有一點事。"說罷進去了。晚間李性全回來,進門時已見滿堂燈彩,照耀輝煌。望見大廳上,梅學士與夫人及子玉,圍著一群仆婦,在神像前上供。

急忙來到書房,見書房中也點著兩對紅燭、四盞素玻璃燈,元茂上前叩了頭。聘才也來辭歲,性全連忙還禮,即同了他們到老師、師母跟前辭歲,士燮擋住了。顏夫人即吩咐子玉出去叩賀先生,梅學士即領了子玉,來到書房,彼此賀畢,便擺上酒肴。

梅學士恭恭敬敬與性全斟了酒,性全連稱不敢;又要與聘才、元茂斟酒,聘才連忙接過酒杯,自己放好了,依次坐下。

士燮是個言方行矩的人,更配上那個李性全,席間無非講些修身立行,勉勵子玉的話。李元茂拘拘束束,菜也不敢吃,坐著好不難受。倒是聘才還能假充老實,學些迂腐的話,與他們談談。不多一會,也就散了席。梅學士又在外坐了一會,講了好些話,然後同了子玉進去。性全、元茂等亦各安寢,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