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偷複偷戲園失銀兩 樂中樂酒館鬧皮杯(2 / 3)

才出了戲園,兩個跟兔的跟著。聘才問仲雨道:"那個館子好?"仲雨道:"前麵的春陽館就很好。"不多幾步,走進了館子,掌櫃的都站了起來,叫聲"張老爺,新年好!升官發財。"又作了個揖,仲雨也應酬了幾句。揀了個雅座,仲雨首坐,元茂第二,聘才第三,二喜、保珠一凳坐了。走堂的送了茶,便請點菜。仲雨讓元茂、聘才,二人又推仲雨先點,仲雨要的是瓦塊魚,燴鴨腰,聘才要的是炸肫、火腿。保殊要的是白蛤豆腐、炒蝦仁。二喜要的是炒魚片、鹵牲口、黃燜肉。元茂道:"我喜歡吃雞,我就是雞罷。"走堂的及二喜都笑。拿了兩壺酒,幾碟水果,幾樣小菜來,各人飲了幾鍾酒。先拿上炸肫、鴨腰、火腿、魚片四樣菜來。聘才便要豁拳。仲雨對二喜道:"你出個令罷。"二喜道:"樂中樂,苦中苦。第一杯輸了,要唱個小曲兒;第二杯輸了,要說個笑話;三杯輸了,敬人皮杯。"元茂道:"這三樣我都不來。"聘才道:"那不能。既這麼著,頭一個就是你來。"二喜便斟了三滿杯,放在麵前道:"李老爺來罷!"元茂便眯齊了眼道:"你們替我看著,我眼睛不仔細,恐怕要錯。"便伸出手來,與二喜豁一拳就輸了。仲雨笑道:"請唱。"元茂道:"唱是再不會的,我情願多吃一杯。"保珠道:"說唱就要唱的。"元茂飲了一杯酒,求保珠代唱。二喜道:"代唱了罰十杯酒。"保珠便不敢代,元茂對他作了一個輯,道:"好人,你代我唱一唱罷。這些東西,我是一句不會的。"眾人見他果是不會,保珠便代唱了一枝《銀鈕絲》。

再豁第二杯,二喜輸了。二喜道:"有一人請客,沒有錢買酒,拿一隻空杯子,放在客人麵前。主人說請,客人不動手。

主人又說請,客人道:'酒還沒有來,請什麼?'主人家就走過來,拿著杯子一瞧,道:'原來這杯酒是幹巴巴的,你就這麼飲了罷。'"二喜就拿杯子送到元茂嘴邊,元茂樂極,一飲就幹。仲雨、聘才齊聲說"好"!保珠道:"這個笑話實在說得有趣。"便也斟了一杯酒,送到聘才嘴邊,叫道:"幹爸爸飲這杯。"聘才也喜歡,幹了。

保珠又斟了一杯,送到仲雨麵前,也叫了一聲幹爸爸,仲雨也幹了。

豁第三杯又是元茂贏了。二喜便含著一口酒,雙手捧了元茂的臉,口對口的灌下。元茂心裏快活,臉上害躁,已咽了半口,忽低著頭一笑,這口酒就從鼻孔裏倒衝出來,絕像撒出兩條黃溺,淋淋漓漓,標了一桌。李元茂的腦門子,又癢又辣,便伏在二喜肩上抬不起頭。保珠笑得坐不牢,已塌下凳子,坐在地上。仲雨笑的翻了一身酒。聘才笑的腹痛,捧住了肚子。

二喜帶笑拍著元茂的胸,元茂才抬起了頭,閉了眼,張開口,鼻孔裏還覺癢的,打了幾個嚏噴,停了多時,方才說道:"有什麼好笑?"眾人見他這光景,又笑了一會,吃了幾樣菜。

二喜便斟了酒與張仲雨豁了一拳。仲雨輸了,元茂便催仲雨唱。仲雨道:"這不難。"飲了一杯酒,唱了個《馬頭調》,大家卻讚聲"好"。第二杯又係仲雨輸了,要說笑話。仲雨抬頭,見屋子裏釘著一個小神龕,供一張趙玄壇騎個黑虎,即對二喜道:"你們見了有錢的老鬥,便喜歡道:'財神爺到了,肯花錢。'窮老鬥見了黑相公,便害怕道:'老虎來了,逢人就要吃的。'你瞧上頭到底是財神爺騎黑老虎,還是窮老鬥跨黑相公?'聘才拍案叫絕,元茂掩著鼻孔要笑,保珠卻仰麵看那龕。二喜便斟了一杯酒,送到仲雨麵前道:"該罰,你挖苦得利害。"仲雨接過來,飲了道:"這裏卻沒有怕相公的窮老鬥。"又與二喜豁第三杯,二喜輸了,要敬仲雨皮杯。仲雨道:"咱們倒不用這麼著,方才李老爺那杯沒有吃得好,這杯我煩你轉敬他。"二喜便拿著杯子,呷了一日,又送到元茂嘴邊,元茂搖著頭,閉緊了嘴不受。二喜便跨在元茂身上,端端正正的,將元茂的頭捧正,往上一抬,元茂便仰著臉。二喜卻把那一點珠唇,緊貼那一張闊嘴,慢慢的沁將出來,一連敬了三口。

元茂便如醍醐灌頂,樂不可言。大家聽他喉嚨裏頭咭咯咭咯的,咽了三咽。

二喜又斟了酒,輪到聘才了。第一拳是二喜輸了,唱了一枝《九連環》。

第二拳是聘才輸了,聘才先笑了一笑,道:"人家姑嫂兩個,哥哥不在家,姑娘就和嫂子一床睡覺。嫂子想起他丈夫,便睡不著,叫這姑娘學著他哥哥的樣兒,伏了一會。那嫂子樂得了不得,道:'好雖好,隻是不大在行,淌出水來。'姑娘道:'這是頭一回,二次就在行了,咱們起他個名兒才好。'嫂子道:'本來有個名兒,叫磨鏡子。'姑娘道:'不像,鏡子是圓的,還是叫他敬皮杯罷'"這一陣笑,卻也笑得可聽,元茂笑出眼淚來,罵道:"你這個惡人,明日就要變啞叭子。"笑得保珠滾在聘才懷裏,二喜便過來,把聘才打了一下,道:"那裏有這樣壞人,罵人罵入骨的。"第三杯偏偏又是二喜輸了,二喜拿著酒道:"怎樣唱?你吩咐。"聘才即板起臉來道:"你聽了張老爺的話,不聽我的話,你就瞧不起我,我今兒不依你。"二喜吃驚道:"我沒有得罪你。"聘才道:"你雖然沒有得罪我,總得聽我的話。"二喜道:"你且說。"聘才道:"我說這皮杯,還去敬李老爺。"二喜又拿著酒對了元茂,元茂道:"好嗎,你們今日拿我開心當頑兒,我今番再不上當了。"仲雨道:"李老大,你不吃這一杯,我再編個笑話來罵你。"聘才道:"呸!原來是銀樣蠟槍頭,這麼不中用,一說就不敢了。"元茂想道:"說是說不過他們的,管他,天下無難事,隻要老麵皮,占便宜的,總是好的。"便道:"我倒不像你們這些人,怕害躁,來,來,來!你看我再飲。"倒捧著二喜的臉,吃了這一杯,人倒不能笑他。二喜的令完,保珠照樣與元茂豁了一拳,保珠唱了個《滿江紅》。

聘才忽見一個和尚走進來,口中說道:"我的二老爺!你在這裏,我走了七八個戲園子,那一處不尋到?"二喜、保珠見了和尚都請了安,聘才、元茂也站起來招呼。和尚都作了揖,與仲雨一凳坐了。聘才看那和尚相貌,是個紫糖色方臉,兩撇濃須,有四十來歲,戴個絨僧帽,穿件寶藍綢狐皮僧袍,腰拴黃絲絛,足下挖雲青緞毛兒窩,也沒有出家人的光景,定是酒肉和尚。

但看他倒也和顏悅色,很會張羅。當下即問了聘才、元茂姓名寓處,便對仲雨道:"二老爺,明日事完了,不是姑蘇會館,就是天慶堂,再約上你這兩位令友,與這兩位相公,咱們高高興興樂一天。今日實在不好耽擱,那邊人已到齊了,就候你去成事。"仲雨道:"不用忙,你也吃一鍾,咱們就走。"那和尚將胡子抹了一抹,嘻著嘴吃了一鍾酒,吃了一片火腿。

保珠笑嘻嘻的道:"唐老爺,你那位少爺,倒沒有帶出來?"唐和尚笑道:"豈有此理!和尚連奶奶都沒有,那裏來的少爺?"二喜道:"你那位少爺,也與奶奶一樣。"唐和尚一手就伸到二喜臉上來。二喜笑道:"我說和奶奶的模樣長得一樣,沒有說錯呀。"唐和尚見有聘才、元茂在坐,便也假裝斯文,縮回手來,說道:"你們糟蹋佛門弟子,是有罪過的。"仲雨、聘才大笑。唐和尚又催仲雨起身,仲雨道:"再略坐片時也不妨。"二喜見壁上掛著一個葫蘆,指著問唐和尚道:"這個像什麼?"唐和尚笑道:"這個像你的嘴。"二客道:"不通,不通!怎麼說像我的嘴,分明像你的腦袋,光光兒的,一根毛沒有。"和尚笑道:"原是光的。你不聽見說天上有三光,人間到有四光:是和尚腦袋,媳婦腿,老鬥銀包,相公嘴。和尚腦袋是剃光的,媳婦腿是磨光的。老鬥銀包是花光的,相公嘴是吃光的。"說著哈哈大笑,拉了仲雨就走,又對聘才彎了彎腰,笑道:"我是亂道,二位不要見笑。"仲雨道:"待我去算了帳好走。"聘才道:"二哥既有事,請便罷,東是兄弟的。"仲雨道:"二位請多飲幾杯,我走一走就來。"說罷辭了二人,同了和尚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