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才、元茂又與保珠豁了一輪拳,保珠也敬了兩次皮杯。二喜又要了幾樣萊,重又鬧了好一回,已點了半枝蠟燭。約有定更後了。兩個相公都也困乏,兩個跟兔在風門口站著。李元茂不知顛倒,飲湯飲酒,除下帽子,頭上熱氣騰騰,如蒸籠一般。聘才道:"咱們也好散了。"輕輕的湊著元茂耳邊道:"你拿那東西出來,交給櫃上算錢罷。"元茂便向腰間摸了兩摸,失張失致的道:"奇怪!"站起來,把衣裳後衿揭起,對聘才道:"你看可有?"聘才道:"有什麼?"元茂道:"搭鏈袋兒。"聘才道:"沒有。"元茂臉上登時發怔道:"這又奇了,那裏去了?"保珠道:"丟了什麼?"元茂不答應,又從懷裏亂摸一陣,也沒有,那臉上就一陣陣白起來。解了腰帶,抖一抖不見有。聘才著急起來道:"不要忘了。"元茂道:"什麼話?你也看見帶著的。"又將袍子揭起來,在褲帶上摸了一轉沒有。聘才即拉了元茂到窗外,又有兩個跟兔站著,隻得到院子裏低低的道:"這怎麼好!你想想到底在那裏丟的?"一語提醒了元茂,道:"哦!我知道了。我進戲園時候,跌了一交,有人拉我起來,替我拍一拍灰兒,準是被這人偷去了。"聘才道:"我沒見你跌,幾時跌的?"元茂道:"那牢門口橫著一張板凳,我那裏留心?一進門時就跌了一交。"聘才雖是靈變,卻也沒法。
二喜走出來道:"你們在院子裏商量些什麼?"二人重又進屋,坐下。二喜便說:"天不早了。"又到元茂耳邊一湊道:"你到我家裏去,我伺候你。"元茂聽丁這句,心裏又喜又急,臉上發起燒來,隻顧看著聘才發征。保珠、二喜猜不出什麼意思。聘才隻得對元茂道:"丟了這包銀子,如今怎樣呢?"元茂道:"原是還有些東西在內,一齊偷去了。"保珠道:"什麼?"元茂道:"銀子,在戲園門口,叫小利割去了"二喜道:"我同你出來,沒有見小利。"元茂道:"進門時丟的。"二喜道:"進門時就丟的,怎麼你看了半天的戲,吃了半天的酒。還不知道?直到要走才說呢。不是你忘記帶出來。還在家裏?"元茂發急道:"豈有此理!難道我耍賴。"二喜冷笑一聲。聘才道:"不是這麼說,我們並不是沒有帶錢,想漂你的開發。李老爺自不小心,丟了原不好對你說。你放心,明日我們聽戲連保珠的一總送來。"即問保珠道:"你相信不相信?"保珠道:"我倒沒有什麼不相信。況且二位老爺都是頭一回的交情,決沒有安心漂我們的。但我們回去,是要交帳的。再是新年上,更難空手回去。非但難見師傅,也對不住跟的人。
求你能那裏轉一轉手,省得我們為難。"即對二喜道:"喜哥,可不是這樣麼?"元茂道:"與你們說,你們不信。我今日是帶著八塊銀子,足有十兩多。也沒有包,裝在一個搭鏈袋裏,他倒連袋子都拿去了。此時要我們別處去借,那裏去借?不是個難題目難人。"二喜鼻子裏哼了一聲道:"此時尚早,你何不叫你們二爺回去取了來,咱們在這裏坐一坐就得了。"說罷又推著元茂坐了。元茂搖頭道:"這斷斷不可。"二喜道:"不可那就是安心了。咱們陌陌生生的陪了一天酒,李老爺你能想,想到敬皮杯的交情,也就夠了。我們也叫出於無奈,要討老爺們喜歡,多賞幾吊錢,在師傅跟前掙個臉。若總照今日的佯兒,我們這碗飯就吃不成了。李老爺,你既然不肯打發人回去,如今這麼著,勞你能駕送我回去,對我師傅說一聲,你賞不賞都不要緊。"保珠道:"你這話說的很是,隻要咱們師傅知道了,就好了,咱們要什麼錢。"把個李元茂急得無法,臉上脹的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聘才隻得說道:"咱們認識了,難道就這一回,沒有後來的交情了?你要他同去,對你師傅說,也不怕你師傅不依,但我倒沒有見過,相公要演出師博來對帳的。"保珠道:"這原是不認識的才這樣,若伺候過三年兩載,相熟了,原不用這樣。"二人正在為難。隻見四兒進來,道:"孫大少爺也在這裏,方才走出去。"聘才一想。知他認得這些相公,便說道:"你去請孫大少爺進來。"四兒忙趕出去,嗣徽尚在櫃上說話,也帶著一個相公,那相公先上車走了。嗣徽也認不清四兒,聽得有人請他,便又進來,方知是元茂、聘才,見了二喜、保珠,笑道:"今日二公,何其樂也。"元茂、聘才作了揖,二喜、保珠請了安,複又坐將下來。聘才就將元茂今日丟了銀子,此時沒有開發,許明日給他們,他們不肯的話,說了一遍。嗣徽把帽子一掀,又把紅鼻子摸了一摸,指著李元茂說道:"李大哥,我知道了。你一包的'金生麗水',竟成了'落葉飄搖',倒不去'誅斬賊盜',反在這裏'散慮逍遙'。你當我是個'親戚故舊',所以把我急急的'戚謝歡招'。我見他們這樣'渠荷的曆',我底下已突然的'園莽抽條'。你差不多要對我'稽顙再拜',我心裏也有些'悚懼恐惶'。我見你們這頓'具膳餐飯',算起帳來,就嚇得你'駭躍超驤'。他兩個隻管的'箋牒簡要',全不顧你當完了'乃服衣裳'。你且叫他去'骸垢想浴',然後同他上了'藍筍象床'。拿出你那個'驢騾犢特',索性與他個'適口充腸'。頑得他'矯手頓足'。你自然'悅豫且康'。"孫嗣徽隨口胡嘲,把魏聘才、李元茂早已笑倒,兩個相公也聽不明白,不知他說些什麼,好像串戲一樣,也笑得了不得。元茂支支吾吾說不出,聘才無奈,隻得說要他擔一肩,明日給他們。
嗣徽聽了心裏一驚,便道:"餘力不能舉百鈞,任重而道遠,恐難擔也。"聘才隻得又再三央求,嗣徽勉強答應,說道:"明日可以與則與之,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即對二喜、保珠道:"來,餘與爾言,盍去諸?明日親送之門,毋逼人太甚也。"兩個相公不能明白,嗣徽隻得說了幾句平話。保珠、二喜見嗣徽擔了,也就沒法,隻得勉勉強強,謝了一聲而去。孫嗣徽恐他們又要他但起館子帳來,便急急的走了。
這邊走堂的進來,一樣樣的報了帳,連內外共五十六吊七百八十文。元茂一聽,伸了伸舌頭道:"這個打幾折兒。"走堂的道:"實折不扣。"李元茂便掐著指頭一算道:"十折是五千六百七十八個京錢,二千八百三十九個老官板兒,公道得很,以後倒要常來照顧你家。"走堂的笑道:"我們的帳是不打折頭的,五十六吊七百八十個京錢。"元茂道:"怎麼就有這許多?"走堂的道:"不敢多開。"聘才對元茂道:"你醉了不要多話,咱們到櫃上去寫罷。"遂到櫃上,走堂的又交代了一遍,掌櫃的把算盤撥了一回,看著聘才、元茂道:"你們二位是同著張二老爺來的,怎麼張二老爺又先走了。你們二位同他是同鄉還是什麼?"聘才道:"我們是親戚,他有事先走了。"掌櫃的又問道:"你能二位貴姓?寓在什麼地方?到京來有什麼貴幹?"聘才答了幾句,問他要帳條子,掌櫃的遲遲疑疑的,又說道:"大新年上錢窄,今兒還是頭一天,向例這正月裏總叨光幾個現錢;況且今日咱們又是頭一回的交情。
魏老爺既是張二老爺的親戚,我也不好意思不叫寫帳。但是記著,不要拖長下去。"便拿了一張條子遞與聘才,聘才心裏好不有氣,便照數寫了,又加了兩吊酒錢,注了鳴珂坊梅宅魏字。
掌櫃看了一看,夾在帳裏。走堂的送上一個燈籠,四兒接了,出了館子,兩人各低了頭,一步步踱回。可謂乘興而來,掃興而返。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