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兩心巧印巨眼深情 一味歪纏淫魔色鬼(3 / 3)

已到申末酉初時候,蕙芳見他們尚未沉醉,便試他一試道:"潘三爺,有句話論理不當說,我們沒有什麼交情。但是,我急了,我欠人家一票銀子,約明日還他。今日我打算出去張羅,偏偏你這財神爺來了。可肯通融一肩?"潘其觀道:"要多少?"蕙芳道:"不多,二百兩。"潘三目視仲雨,仲雨道:"你瞧,這蕙芳難道隻值二百銀子,你潘老三就支支吾吾起來。橫豎前後一樣。"其觀停了半晌,向套褲裏摸出一個皮帳夾,有一搭錢票,十吊八吊的湊起來。湊了二百吊京錢。遞與蕙芳道:"二百吊先拿去使罷。"蕙芳謝了一聲,便塞在靴掖子裏,又道:"怎麼好受了你這重賞。"潘其觀道:"憑你的良心罷。"蕙芳笑迷迷的,對潘三丟了個眼色,喜得潘三什麼似的,清涎直流出來。蕙芳即斟了一大杯酒,拿在手裏道:"看二百吊錢麵上,今日破例敬潘三爺一個皮杯。"其觀一聽,已覺遍體酥酥,胸前發起喘來。蕙芳把酒含了一口,走到潘三身邊,笑迷迷的重又吐將出來,笑了一笑。潘三已張開口候著,蕙芳見了便將箸子夾了一塊魚,送到潘三嘴邊,潘三接了,蕙芳又夾起一塊自己吃下,便道:"嗬唷,了不得了。"仲雨道:"不要鯁著了。"蕙芳道:"怕不是。"潘其觀道:"快拿飯來,一噎就好了。"值席的拿了半碗飯來,蕙芳吃了幾口,仰著頭靠在椅背上,隻說不中用,疼得很。仲雨道:"吃青果便可消得。"蕙芳又吃了幾個青果,仍說不好。潘三過來,把嘴湊近蕙芳臉上,想要個乖乖,說道:"你張開口待我望望。"蕙芳便把袖子掩了臉道:"這如何望得見?總為著敬你的皮杯。隻要你多吃幾鍾,我就不疼了。"潘三道:"真麼?"便飲了一大碗,問道:"可好些麼?"蕙芳點點頭,其觀又飲了兩杯,才住了手。蕙芳便又呼起疼來,其觀強仲雨也飲了一杯,蕙芳便又說好些,隨說道:"我見你們吃得爽快,便忘了痛。"潘其觀此時迷了,酒已有了九分,那裏知是賺他,便拖住了仲雨,你一杯我一盞的起來。仲雨也醉了,便拿不定主意,痛喝了一陣。兩人酒已到十二分,一湧上來,潘其觀一個頭眩,往後一靠,便兩腳朝天,倒翻了一個筋鬥,倒在地下。仲雨見潘三醉了,立起來哈哈的一笑,也就蹲了下去,倒在一邊。兩人在地上,像半死的光景,一動也不動。此時已是黃昏時候,蕙芳便叫把桌子撤了,笑道:"想吃天鵝肉,自作自受,叫你今日才曉得蘇媚香的利害。"隨吩咐跟班的:"扶他們在客廳炕上睡了,替他們脫了外麵的衣服,拿一條大被蓋了,讓他二人同入巫山罷。"蕙芳安排已畢,一麵叫套車,一麵到自己房中開了箱子,揀出小毛棉夾單紗五套衣服,並潘三的二百吊錢票,帶了一副鋪蓋,一總交跟班的拿出來,放在車上。蕙芳上了車,跟班跨了沿,一齊向春航寓處來。才到了胡同口,月光下見一人站著,趕車的一看,卻認得就是田春航,便住了車,叫道:"老者爺,我們正到你那裏去。"蕙芳和跟班的聽見,一齊跳下車來,蕙芳拉住春航道:"你又在這裏做什麼?"春航道:"我候你一天不見來,我就不想活。我已在你門口立了多時,不好意思進來,所以就在這裏。"蕙芳歎口氣道:"你這冤家,真令人奈何不得你。"便請春航車裏頭坐了,自己跨著車沿,一路說話,到了廟門下來。跟班的即拿了衣包,扛了鋪蓋,一同進來,打發車回去,明日來接。

高品已經睡了,春航不好去驚動他,一徑到自己房內。田安伏在桌上瞌睡,春航剔亮了燈,叫醒了田安,說道:"快去泡茶。"田安擦擦眼睛,見一個美少年,隻道是位公子,便急急的泡茶去了。蕙芳坐下,看他行李蕭條,心裏著實難過。便叫跟班的將衣裳、票子拿上來,道:"這五套衣服都是我平日穿過的,你不嫌舊,使收著。這票子送你作旅費。本來打算請你過去住,恐旁觀不雅。你若短少了東西,隻管問我。"春航道:"這如何使得?我斷不好受。"蕙芳道:"你不受,便看輕我了。難道我拿了東西來賺你?你總不要存心。你存了心,便連你這情都假了。你隻要依我一件,以後不許出來聽戲。"春航諾諾連聲,又講了些知心肺腑,彼此都有知遇之感,不禁慷慨欷起來,兩人對坐著,倒成了道義之交,絕無半點邪念,直談到雞鳴,方各和衣睡了。

且說潘、張兩人,醉到不醒人事。睡到四更,潘其觀翻一個身,即骨碌碌的滾下炕來,在地上坐著,想要小解,各處摸那夜壺。摸著了自己一隻鞋,拉下褲子,就在那鞋裏撤了一泡尿,大半撤在褲擋裏頭。模模糊糊的在地下亂摸,摸著了炕,重新爬上來。心裏細細的想,在那裏吃的酒。雖在醉中,還被他想著了蘇蕙芳,便又在炕上摸索,摸著了張仲雨,便當是蕙芳了,一把摟緊,口裏道:"好兒子,好心肝"的叫不絕聲,便亂拉亂扯,把棉被早已撩下地了。又把仲雨的衣裳盡力的扯,扯破了一件夾襖,手也酸了;將自己的褲帶,用力扯斷,倒不將褲子往下脫,隻管往上拉,那一條尿褲,已是濕透,連褥子都浸濕了,卻拉不下來,隻得貼緊了張仲雨的背亂動。仲雨醒來,像有人將他抱住搖動,心頭的酒便往喉嚨頭直衝上來,一回頭就吐。恰值潘其觀張開了口,倒敬了一個滿滿的七竅的皮杯。潘其觀臉上,厚厚的堆了一層,便大嚷起來,把頭亂擺,濺的各處都是。仲雨第二陣又來了,這一陣卻全是酒,一澆倒把其觀臉上澆淨,隻覺得穢味難當。其觀急了坐起來,就把袖子在臉上亂擦,口裏"小東西,小妖精"的罵。仲雨聽了,便道:"你是誰?罵誰?"潘其觀罵道:"你這害人不淺的小兔子,塗了你的爹一臉糞。"張仲雨大怒,罵道:"誰是你的爹?"雙手一推,潘其觀滾下地來。仲雨坐起又罵道:"那個忘八羔子,敢在老爺炕上罵老爺。"潘其觀道:"你這兔子該死了,公然罵起你爹來,這還了得?"爬起來到炕上要打,正值張仲雨下來,碰著了,趁手一個把掌,潘其觀又栽了一交。仲雨道:"到底你是誰?"潘其觀放大了喉嚨,嚷道:"反了!反了!反了!你這賊兔子,竟打起你爹來了。你願意和你爹睡覺,倒裝糊塗不認得,難道我潘三爺來強奸你不成。"張仲雨想了一回道:"什麼潘三爺,難道你是潘老三,幾時跑到這裏來?"潘其觀又罵道:"不說你留我,倒說我跑來,你真是不死的惡兔子,你把張仲雨藏到那裏去了?"仲雨道:"呸,這麼糊糊塗塗鬧不清,我就是張仲雨"。

潘其觀道:"怎麼說,你冒充張仲雨來唬我?"這一場鬧。鬧醒了一家人,那些打雜的,看門的,都點了燈進來,覺得酒氣直衝。上前一照,隻見張仲雨站著,腳下踏了棉被,潘其觀坐在地上,滿麵花花綠綠,光著一隻腳,將手指著張仲雨。眾人見了,忍不住大笑,扶了潘其觀起來。張仲雨走近把潘其觀一認,潘其觀也把張仲雨一認,各背轉了身子走開,惹得眾人又笑。把被拉起,隻見被底下濕透的一隻鞋,一股尿騷臭。地下一大灘黑影,棉被也汙了半條。再看炕上,便糟蹋如毛廁一般,可惜了這一床被褥。潘其觀道:"我的襪子那裏去了?"尋到中間地下,有一隻套褲,一隻襪子,皮帳夾內帳底條子撒了一地。潘其觀也不理會,隨他們拾起來。有兩人送上兩大盆熱水潘、張兩人淨淨臉。此時都已醒了酒。潘其觀覺得褲擋冰冷,用手一模,卻全是濕的,穿不住,脫了,問打雜的借了一條單褲,一雙鞋穿上。張仲雨對著潘其觀道:"奇怪!"潘其觀道:"怪奇!"二人前前後後的一想,便拍手大笑了一會。此時已經天明,太陽也出來了。潘其觀便問蕙芳藏在那裏,原來蕙芳交代了一番說話,方才出門。打雜的道:"昨夜你們兩位老爺睡了,不料華公子住在城外,打發人來把蕙芳叫去。

這位老爺誰敢違拗他,隻怕今日帶進了城,要住好幾天才回來。"張仲雨道:"這倒難怪他,華公子是惹不得的。"潘其觀無可奈何,隻可惜了二百吊錢,倒買張仲雨吐了他一臉,打了他一個嘴巴,隻好慢慢的日後商量,再作道理,同了張仲雨鬱鬱而去。

這邊蕙芳與春航早上起來,洗洗臉,吃了點心。蕙芳見壁上掛了張琴。

即問春航道:"你會彈琴麼?"春航道:"略知一二。"蕙芳道:"何不彈一曲聽聽?"未知春航彈與不彈,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