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既相得了,將來必要找出多少苦惱的事情來,你們慢慢的看著他們罷。"當下這四人喝了一會酒,看了一會花,次賢對寶珠道:"度香所刻那十六個酒令,你們看見沒有?"寶珠道:"怎麼沒有看見。"子雲道:"你們今日何不也照這令行幾個出來,也見見你們的心思。"寶珠尚未回答,漱芳道:"這個我們隻怕行不來,一來心思欠靈,二來這唐詩與《詩經》也不甚熟,那裏能說得這樣湊拍?除非在家裏把幾種書翻出來,揀對路的一個個湊,才湊得成呢。"寶珠道:"我們真自慚愧,這些姑娘們也與我們差不多年紀,怎麼他們就有這樣慧心香口,我們就這樣笨。"子雲道:"你們今日試行一行,包管你們行得好。"便叫拿副骰子來,家人便去取了副骰子放在盆裏,送到席上。子雲便叫寶珠先擲,寶珠尚推諉不肯,經子雲、次賢逼佐了,隻得說道:"何苦要我們做笑話?我非但別樣記不清,連這曲牌名也記得有限。或者庾香還能,我是定說得不好的。"隻得擲起來,擲了好幾擲,擲著了一個色樣,名為綠暗紅稀,便呆呆的想來,想了一會,不得主意,便道:"這不是尋煩惱麼?"漱芳道:"我且擲著色樣再想。"他也擲了好幾擲,擲著了"蘇秦背劍,"便道:"這更難了。"忽見寶珠問次賢道:"《詩經》上有一句什麼永歎?我記不真。"次賢道:"每有良朋,況也永歎。"寶珠道:"有是有了一個,隻就是不甚好。"子雲道:"你且說來。"寶珠念道:綠暗紅稀,夢好更尋難,你晚妝樓上杏花殘。懶畫眉,況也永歎。
次賢、子雲讚道:"說得很好,第一個就這麼通,真是難得。就這《詩經》一句稍差了些,然而也還說得過。"寶珠道:"這《詩經》實在難於湊拍,又要依這個韻,覺得更難了。"漱芳道:"我想的更不好。《詩經》上不是有一句'莫我肯顧'麼?"子雲道:"有。你快說。"漱芳要念時,重又頓住,覺有些羞澀,次賢又催,隻得念道:蘇秦背劍,北闕休上書,誤你玉堂金馬三學士。不是路,莫我肯顧。
子雲道:"這個說得甚好,竟句句湊拍。"次賢道:"倒實在難為他。"寶珠道:"他的比我好,不比我的雜湊。"便覺兩頰微紅,大有愧色。子雲安慰道:"你的也好,不過你的題目寬泛些,難於貼切。他這蘇秦背劍的題目就好,所以比你的容易見長。"寶珠得了這一番寬慰,稍為意解。便又擲了一個"紫燕穿簾",便道:"這個題目倒好。"便細細的想,想了好一會,問子雲道:"我記得有'繡窗愁未眠'這一句,是詩還是詞?"子雲道:"是韓亻屋的詩。"寶珠道:"這個略好些兒。"便念道:紫燕穿簾,繡窗愁未眠,慢俄延,投至到櫳門前麵。四邊靜,愛而不見。
子雲等大讚。漱芳道:"你們知道他這'四邊靜,愛而不見',是說得什麼?"次賢笑道:"大有春恨懷人之致。"子雲也笑。漱芳笑道:"不是。他昨日飛去一個秦吉了。我昨日到他那裏去,正遇著他急急的跑出房來,四下張看。
問我道:'你看見沒有?'他方才說的,倒像那昨日的神氣。"寶珠也笑道:"今日他又回來了。"漱芳又擲,擲了一個,'花開蝶滿枝'。漱芳想了一會,說道:花開蝶滿枝,是妾斷腸時,我是散相思的五瘟使。蝶戀花,春日遲遲。次賢等大讚道:"這個更好。"寶珠道:"他總比我的說得好,我今日的兩個都不及他。"便又擲了一個'打破錦屏風',便道:"這個題目恰好,然難也難極了,須要在打破兩字上頭著想,若得湊成了,倒是個好令。"漱芳道:"這個難,教我就湊不成,隻怕那句《詩經》就不容易。"寶珠怔怔的想,想著了《唐詩》,又湊不上《西廂》,想到了《西廂》,又湊不上《詩經》,好不著急。想了好一會,問道:"《詩經》上不是有一句'何以穿我墉'麼?"次賢道:"妙極了,這一句已經穩妥,中間湊得連絡就好了。"寶珠麵有喜色,欣欣的念道:打破錦屏風,暮色滿房櫳,吉丁當敲晌簾攏。月兒高,何以穿我墉。
子雲等大讚,子雲道:"這個實在妙極了,就在那十六令中也是上等。我們恭賀三杯。"寶珠始為解顏歡喜。漱芳心裏又著急起來。恐怕再行,不能及他,便道:"算了罷!實在費心得很,我不擲了。"子雲道:"這令原也費心,但隻五個,他得了三個。你才兩個,你再擲一個罷?"漱芳道:"適或色樣重了呢?"次賢道:"重了不算,須要不重的才有趣。"漱勞不得已,擲了好幾個重疊色樣,然後才擲出一個楚漢爭鋒,便道:"擲了這個,就算完結了。"子雲應允。漱勞便構思起來,一人獨自走到桃花叢中去了。子雲等也到花叢中遊玩,漱芳道:"我想倒想著了一個,就是《唐詩》這一句還有些牽強,若除了這一句,我又找不出第二句來,隻好將就些罷。"便念道:楚漢爭鋒,君王自神武,你助神威擂三通鼓。急三槍,百夫之禦。
大家讚好。子雲道:"今日又得了六個,共有二十二個了,將來能湊成一百個就好了。"次賢道:"一百個是不能,況且骨牌名沒有這許多,曲牌名是盡夠,不如去了這骨牌名換個別樣,或者湊得成百數。若用骨牌名,可用的也不過五六十個,內中有幾個有趣的,偏擲不著,如公領孫、鍾馗抹額、貪花不滿,三十禿爪龍等類,湊起來必有妙語。就是限定《西廂》也窄一點兒,不如用曲文一句就寬了。惟有那推倒油瓶蓋一個難些。"子雲道:"《詩經》上'瓶之罄矣'好用,曲牌名用《油葫蘆》。"次賢道:"《西廂》呢,用那一句?"子雲想了一想,笑道:"《西廂》上可用的恰又不是這個韻。"四人在花下坐了,子雲問起琴言今日何以不來,寶珠道:"今日他又替我到堂會裏去了。他就有一樣好處,他唱戲時並不很留心關目,他那豐韻生得好,就將他自己的神情,行乎所當行,倒比那戲文上的老關目還好些。所以才有人說他生疏,也有人說他神妙。"子雲笑道:"以後梅庾香,大約非玉儂之戲不看,非玉儂的之酒不喝的了。"漱芳笑道:"玉儂行事還沒媚香的奇,近來聞他天天到宏濟寺去一回。有個什麼田湘帆,也是個風流名士,鬧到不堪。後來見了媚香的戲,便天天跟著他的車,他往東就往東,他往西就往西,跟了整個月。媚香憐念他,與他一談,倒談成了知己,如今是莫逆得很,不可一日不見。"次賢笑道:"有這等事!我看媚香真算個鶻伶淥老不尋常,竟有人籠絡得住他麼。這人必是不凡。"正說得高興時,忽子雲的家人上前說:"有客來拜!"子雲便冠服出去。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