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水榭風廓花能解語 清歌妙舞玉自生香(3 / 3)

且說戲台上那兩個唱完了,不準下來,還要再唱。寶珠見華公子如此賞識,自然十分高興。又見他看了一遍,還要再看,心上便越要加些精神,做些態度出來,一來要起公子愛慕之心,二來也與度香臉上增些體麵,比起先一出,更唱得出色。這琴言心上卻是不願,隻因聽華公子是得罪不得的,隻得受些委屈。

又想起十人中單叫他們兩人,就恨還有一個袁寶珠與他作敵手,心上總想壓他下來,故也加了工夫,更覺一往情深,如水斯注。

又見華公子麵貌也有些相像庾香處,又想起那一天是唱《驚夢》遇見了庾香,就彼此兩心相印,隻可惜庾香今日沒有在坐,若是他在坐,我便不枉唱這兩回了。我且今日試把華公子權當庾香在那邊樓上,照著那一天的情景做來,或者心動神知,庾香在夢中竟看見,也未可知;就算他看不見我,我卻倒像見了他。

便也盡態極妍的,重唱起來。

此時人人暢快,隻有那林珊枝,見公子如此眷戀,心上不免動氣,臉上卻不敢露出。又看天色不早,表上將近酉正,若再鬧下去便進不得城的,但又不敢上前催他,隻得出去,先叫人去留了城門,重走上來,站在公子背後。隻管看著子雲,眾人亦皆明白,皆因不好催促。適值華公子出外小解,珊枝便對子雲請了一安,低低的講道:"求二老爺勸我們爺少喝些酒,早些回去,要關城了。若不能進城,禦前差使無有定準的,恐有遲誤,不是頑的。"子雲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很是,也是時候了。"華公子進來見珊枝與子雲說話,便問珊枝道:"天氣還早呢?"珊枝道:"表上已酉正了。"華公子道:"這表走快了。"子雲道:"難得仁弟今日高興,我早上說的要盡興,總要至三更四更,今日不要進城了,在此屈一宵罷。況前舟與仲雨皆是城外人,他們是不怕關城的。"華公子見子雲留他夜飲,心中甚是樂從,又看這吟秋水榭實在精致,就住一夜亦不妨。忽又聽見城外不怕關城之語,心上又有些躊躊躇躇的。

看看天色已是將上燈時候,覺得去留兩難,又見他跟來的人,都整整齊齊站在階下,心上要走不走的;又看寶珠、琴言將要唱完,便對子雲道:"我還進城罷。"珊枝聽了接口道:"將要關城了,公子既要進城,就要快些趕呢。"華公子聽了沒奈何,隻得起身穿戴衣冠,謝了子雲,又辭了眾人。

此時寶珠、琴言已卸裝下來送客,華公子執著琴言的手道:"你這戲實在唱得好,可誇京城獨步。歇一天你進府來,我還要細細請教。"說著便將身上一塊漢玉雙龍佩,扣著一個荷包扯下來,給了琴言,琴言請安謝了。華公子已走了兩步,忽又回轉來對著寶珠道:"你們兩個真是棋逢敵手,難分高下。你是我度香兄心愛的,所以不肯到我府中來。"又問子雲道:"二哥,我可以給他東西麼?"子雲笑道:"任憑尊意,何必問我?"華公子又從身上解下一塊玉佩來,賞了寶珠,寶珠亦謝了。此時十旦都送出來,華公子踉踉蹌蹌,猶幾番回顧,對著琴言、寶珠,以及蕙芳、素蘭等八人說:"你們沒有事可常來走走。"說著話,已到了含萬樓,複又一揖,辭了子雲及眾人,上了椅轎,林珊枝、八齡之外,尚有十六個親隨,五個有職人員,扶了轎軒,軟步如飛,過嶺穿林而去。這十旦直送出園門,又請安送了。華公子下了轎,仍坐上綠圍車,尚對那些名旦點頭囑咐。侍從人都上了馬,車夫恐怕關城,加上一鞭,那車便似飛的一樣去了,幸珊枝早留了城,不然竟趕不上了。

華公子進城不提。

這邊十旦進來,子雲命他們換了便衣,重換了一個大圓桌麵,把殘肴收去,另換幾樣來。文澤道:"今日星北可謂盡興,我見他從沒這樣留戀的。"子雲道:"他心上猶以為未足,我若認真留他,他就不去了。他那個林珊枝急得什麼似的,盡對我做眼色,隻怕還有些醋意。"仲雨道:"何消說得。林珊枝不是登春班出身嗎,進去了不到三年,如今華公子的事,可以作得一半主呢。"子雲命家人取些醒酒丸來,用開水化了,分給眾人,吃畢散步一回,酒已消盡。子雲命將桌子擺在廊前,上麵隻點四盞素玻璃燈,兩旁兩枝的照,重新入席,就猜拳行令起來。

今日這十旦,若論頭一個得意的,自然是琴言,其次要算寶珠了。寶珠此時卻頗歡喜,惟有琴言終是冷冷的。子雲便問琴言道:"你今日又得了一個知己。華公子是難得讚人的,你一上來他就留心你,以後又獨要你與瑤卿唱戲,他這眼力卻也不低,一麵之間,就賞識如此,你可感激他麼?"琴言把子雲看了一看,低著頭不言語。文澤道:"玉儂今日亦不可無知己之感,星北之傾倒,亦不下庾香,你明日倒去見見他為是。"次賢道:"我看華公子,倒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外麵傳聞之言是不可信,今日這一天終是溫溫和和,並沒有什麼公子脾氣。

玉儂見人也不可一味太冷淡了。"琴言被眾人講得,似乎要他去親近華公子的意思,便氣忿忿的無處發泄,因想道:"別人說我也罷,就是度香不該。他既知我與庾香相好,今日又講這些話來,拿我當什麼人看待?越想越氣,便淌下淚來。仲雨已經醉了,見了琴言如此光景,便冷笑一聲,說道:"你這個相公真有些古怪,難道倒讚壞了?人家用盡心費盡力,還巴結不到這一讚呢。"琴言本已有氣,正愁沒有處發作,聽到此便忍不住說道:"我也不要人讚,我也不會巴結人。他就勢利大,也是大他的。我不比那會巴結的人,自己巴結了,還要教人巴結,這又何苦呢?"說罷不知不覺的哭了,仲雨聽了又羞,又怒,臉上就變起色來,欲要認真發作,又畏子雲諸人,暫時忍了。子雲知琴言說話生硬,得罪了仲雨,便解釋道:"玉儂今日又吃醉了,瑤卿你同他到那邊頑頑,等他醒醒酒再來。"寶珠即拉了琴言到裏邊去了,勸他道:"你說話太直了,那位張二爺也不是好說話的人。"琴言尚是嗚咽。寶珠把華公子所賞之物拿出來與他比了,卻小一些兒。那邊文澤是絕早過來,已坐了一日,酒已過量,也要回去歇息。這十旦伺候了一天,又唱了戲,也都因乏,走的亦都要先走。子雲因天氣尚熱,自己也覺困倦,就撤了席,又吃了西瓜、蓮藕,送了客出園,諸旦也各自回去。琴言這一句話,便生出無數苦況來,雖徐子雲也難蔭庇,何況子玉。不知鬧些什麼事出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