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生離別隱語寄牽牛 昧天良貪心學扁馬(3 / 3)

聘才與元茂略談幾句,即便出來,一徑回華府,到自己房中坐下,細細的想了一回,沒有主意。即來找珊枝,把方才顏夫人托他話,都說與珊枝,又加上些話。又說我與這個兄弟是三代世交,且我這梅老伯母,止他一子,人極聰明,相貌生得也極齊整,你隻當行好事,怎麼成全成全他。倘能醫好了這個病,我也感激你不盡。"珊枝道:"我有什麼法子?隻好稟明了公子,說你說的,叫他去看一看就是了。"聘才連忙搖手道:"使不得,公子的脾氣,咱們還不知道?如此說非但不肯,大家也不好看,須得另想個法子。"珊枝道:"你有法子你就行,我是不管這些事的。"聘才聽了此話,便深深的一揖道:"好老三,好兄弟,你若成全了這件事,我叫我那兄弟送你兩匹新花樣的好庫紗。"珊枝被聘才再三求不過,躊躇了好一會,又觸起自己的心事來,便說道:"明日叫他去就是了。若問起來,我自有話說,不說你就是了。"聘才聽罷,笑逐顏開,深深的一揖,道了謝。因看天色尚早,即坐車出來,見了顏夫人,故作許多為難的光景,說:"他師傅依是依了,但是要給他二百銀子,他才肯去叫他出來;他又說怕一叫出來,那府裏不要了也未可知。若不能進府時,那就不好說話。隻怕他就要照樣要起二千四百銀來。據小侄看來,此人實在刁滑可惡。把他痛痛說了一頓,他才有些害怕,說:'後來進去不進去,不關事,但此刻之二百兩是不能少的。不然,我擔了這個不是,一個錢不到手,又何苦作這險事。'"顏夫人聽了,心痛兒子,隻得依他,便道:"明日就叫他來,就依他給他二百兩銀子就是了,以後的事情隻好再說。"聘才見入其彀中,甚為歡喜。告辭出來,到了綢緞鋪,拿了兩匹好紗,次日送與珊枝。

你道珊枝是什麼意思,敢作主意叫他出來?原來琴言剛進來半月光景,連華夫人都疼他,時常賞他東西。又常說:"這孩子老實,不像個唱戲的。"因此珊枝便動了酸意。想道:"我進來了三年多,也算第一分的人,他才進來幾天,就這麼樣。

腦袋又好,將來不要把我壓下去。"如此一想,便要設法擠他。今聽聘才的一番話,正好立主意,因此就應許他,便到了留青舍與琴言說知。琴言一聽就是眼淚汪汪的,說道:"怎麼庾香就病到如此,林哥你真能叫我出去,他家果真要我去看他嗎?"珊枝道:"我無緣無故的,哄你作什麼?你隻管放心:半天之內公子也不下來。即使叫你,我與你說,告假回去看師傅的病去就來的。公子若不說什麼,很好;要是說什麼,我自會答應。可有一層,你去隻管去,可要早些回來。再者,你今既去,千萬把他的病治好了,再去第二回,可就難了。"琴言紅了臉不言語,心中卻也甚感激珊枝,我進來了倒全仗他照應,且能叫我去看庾香,以後倒不要忘了此人。珊枝走後,琴言想來想去,就把聘才的仇恨也就淡了,說這件事也虧他。

是日無話,好容易盼到天明,恰好又天從人願,華公子身子不爽快,在夫人房裏不出來。琴言便更放了心,忙忙的吃了飯,來找珊枝,說:"怎樣出去?我是不認得路徑。"珊枝道:"你同魏師爺出去,他們就不好問什麼;就使他們有話,也傳不到裏頭去。"琴言隻得折口氣來找聘才,聘才見了心中甚喜,臉上卻裝了冷冷的說:"你去隻管去,要謹慎些。將來鬧穿了,可別說我同你去的。"琴言答應了,即同聘才一重一重的出去,把門的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見了聘才同著,卻不敢問。

出了大門,即叫琴言坐在車裏,放下車簾,自己跨沿,四兒坐在車尾,不多一刻即到了梅宅。聘才也不候通報,同了琴言一直到了書房。許順見了甚為詫異,卻又不好攔阻,也跟了進來。顏夫人正在盼望,見許順進來,似欲回什麼話似的,顏夫人問:"有什麼事?"許順說:"魏大爺同了一個人,到像個唱戲的似的,小的不敢不回。"顏夫人道:"我知道,快請進來。"許順去請,隻見聘才同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進來,不看也不覺得,細細一看,把顏夫人吃了一驚,倒像是那裏見過似的,忽然想起很像他未過門的媳婦瓊姑模樣。心中暗暗稱奇,說:"我常時聽戲,見過無數的小旦,不過上了裝像女人模樣,下台時卻沒有細看過。今見這琴言玉骨冰肌,華光麗質,其尊貴的氣象,若梳了頭便是個千金小姐的身分。就是這本來麵目,也像個宦家子弟,俊雅書生,恰與自己兒子生得大同小異。本來原有怒氣,想說他幾句。及至如今見了,不覺生出笑容來。

琴言一進門時,原為子玉病重,出於情所難忍,故不顧吉凶禍福,也拚著顏夫人罵了幾句。而且聘才在車上,一路上說了些利害話,心虛膽怯,隻得戰戰兢兢上前,見夫人磕了一個頭起來,低頭傍立。顏夫人叫近前來,又打量了一回,即請聘才坐下。顏夫人道:"你是那裏人?去年幾時到京?怎麼認識我們少爺?又怎麼樣相好?你實對我說,我不難為你。"琴言見夫人顏色和霽,便略略放心,眼含雙淚,講了兩句,卻含含糊糊。夫人知他害怕,便安慰他道:"你不用害怕。這是我兒子不好,他來找你,不是你找他的。你隻管放心,我決不難為你,你卻不可支吾,快些直說。"琴言停一停,隻得說道:"小的是蘇州人,去年冬天到京,在聯錦班。因為父母雙亡,族中的叔母,將我賣出來的。今年正月初六日,在姑蘇會館唱戲,是頭一回見少爺。不知是怎麼緣故,倒像從前認識的一樣。到元宵那一日,小的到怡園徐老爺家看燈,看他們製些燈謎,內中小的最愛那'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那個燈謎,徐二老爺就把一張瑤琴,作了這個燈謎的彩頭,說有人猜著了,我就請他來與你相見。這日剛剛是少爺猜著。過了兩天就請了少爺來喝酒,叫小的來伺候。自從那一天才認識。第二次是素蘭邀遊運河,陪了半天。就這兩回,這是句句實話。夫人不信,隻管問魏師爺。且少爺出門,夫人是曉得的。"話未說完,便止不住流下淚來。聘才道:"這都是實話,真真沒有見過三麵。"顏夫人聽了,心中不解,所以又看琴言神氣,實在可憐,心中想道:"怎麼半年光景,就見過兩麵?"便問道:"你的話自然句句是真的,但是少爺現在,心心念念就是惦記你,你自己想必明白。"琴言道:"夫人這樣恩典,小的敢不實說?實在也奇,非特我像從前見過少爺,就是少爺見了我,也說是好像從前認識的,就覺見麵時,也是一家人似的,彼此也說不出緣故來。"顏夫人笑道:"聽你這一番話,卻真也奇,我實在想不出來。但如今少爺因為你進了華府,病到這個樣兒,我所以叫你來,你怎麼寬慰寬慰他,能夠叫他好了,我不但不怪你,還要賞你呢。"琴言聽了更覺酸楚,隻不敢哭,惟嗚嗚咽咽的說了一句,卻不分明。顏夫人見此光景,倒反可憐,就請聘才同琴言到子玉房中來,自己與聘才在外間坐著,看他們所說何話,怎樣情景。那許順也直站到此刻,方才聽明少爺的病源,也跟到臥房中細聽。不知琴言怎樣醫好了子玉之病,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