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群公子花園賀喜 眾佳人繡閣陪新(2 / 3)

華公子又與高品、南湘、仲清、王恂、文澤、次賢各講了些話,知高品才從蘇州來,問了些江蘇風景。偶然見素蘭的扇子一麵畫的甚細,要了過來,看了一會。又見那一麵寫著小楷,題目是《斷腸詞》。華公子道:"腸何可以輕斷?"子玉見了,又覺不安。華公子低低吟了一遍,又問素蘭道:"這是你自己的麼?"素蘭道:"字與畫都是胡亂塗寫的,這詞,"即指著子玉道:"就是梅少爺送玉儂的。"華公子摺了扇子,對著子玉道:"看時就有幾分猜著是吾兄手筆,非至情人不能道,果然,果然。"又笑道:"這夢魂到底喚得來喚不來呢?"子玉怎樣回答,眾人皆笑。

忽見林珊枝走來,華公子便叫取衣服過來,穿戴了,辭了春航,說道:"弟還要到舍親處有事,明早送轎來再會罷。"一拱而別。外麵送奩來那幾位,早已去了。諸人送下了階,單是那春航送出。素蘭見拿了他的扇子,便跟了出來。到上車時,華公子始見素蘭送他,知他要那扇子,但又心愛此詞,不忍釋手,便對素蘭笑道:"你好不解事,今日這個好日子,你拿這《斷腸詞》扇出來,不教人忌違的麼?"一麵說,把自己扇袋裏的扇子取出來,與素蘭道:"給你這一柄罷。"素蘭請安謝了,華公子登輿而去。春航、素蘭進來,素蘭將華公子換扇之事,與眾人講了。把他的扇子展開來與諸名士看時,見一麵畫著兩枝桃花,紅白相間,一麵寫的小楷,卻是美女簪花,娟秀無比,是兩首《梁州序》的曲子,後注:"金錯園賞桃花和《桃花扇》曲。"春航道:"這楷書是閨閣筆跡。"眾人看這兩首詞,情文互至,秀韻天然,讚歎不已。子玉道:"這第二首也像閨閣口氣。"子雲道:"不要是他夫人題的麼?這兩首像是唱和的。"仲清道:"未必,如果是他夫人寫的,怎肯給人?"次賢道:"這話說得是。"諸名士在園內談心,卻說那聚星堂上,王文輝見諸名旦一個不來,頗覺岑寂,又不好意思去叫他們。想蕙芳在帳房裏,便叫了他出來。蕙芳也累苦了,樂得出來歇歇,便到文輝席上來,就在文輝旁邊坐了。此處是兩席,那席是劉守正、周錫爵、楊方猷,這席是王文輝、陸宗沅、張桐孫。文輝道:"這幾天我知道你也累極了,所以叫你出來歇歇,此刻也應沒有什麼事了。"蕙芳道:"也沒有什麼忙,借此倒可跟著張二爺學學。那張二爺實在可以,大大小小,沒有一點遺漏。"陸宗沅道:"這是張老二的專門本事。大概遇著這些事情,這帳房非他不可。"文輝問蕙芳道:"你將來打算怎樣,也要立個主意。我若能放了外任,你同我出去罷,我就請你管帳。"蕙芳笑道:"管帳?我才幫了幾天帳房,已經鬧得昏了,還能與你管帳呢!我倒有個主意,而且還有幾個人也願來。我想開個古董書畫鋪,兼賣綢緞、紙張、花繡、香粉、花木等類,這些物件都到蘇杭去置辦。房子也有現成的,度香有所空房子近著他住宅,也有個小花圃在內,看大家湊起來,如果湊得成,倒也有趣。我們也不想發財,不過借此安了身,幾個相好聚在一處,也省得四方離散。"文輝道:"很好,我也願來一分,我來與你掌櫃。"蕙芳笑道:"我請不起你,你是就要放督撫的。你如果有不要的古董搬幾件出來,借光擺擺罷。"王文輝道:"有、有、有!如果我放了督撫,我難帶的東西都與你留下。"蕙芳笑道:"難帶的東西想是粗笨的,你不要拿些木器家夥,什麼鐵爐子、鐵火盒,寄放在我處,我是不領情的。"陸宗沅、張桐孫笑起來,王文輝也笑,把扇子打了蕙芳一下:"你薄我,這還了得。"蕙芳也笑。文輝手弄長髯,蕙芳道:"你那胡子怎麼倒黑起來了?想是遵姨太太命染黑的。"文輝笑道:"這更胡說了。"便自己看看胡須道:"老了,你們這些少年人,雖然與我們講些頑笑話,心上是很嫌我們的。"陸宗沅笑道:"你不要帶著人說,我們的胡子不是染的。"那邊席上的劉尚書、周錫爵、楊方猷都笑起來,惟有張桐孫是個道學人,不會頑笑。周錫爵道:"質夫,你那烏須藥的方子,可是你孫親家傳你的?"文輝道:"他那幾根胡子,要用什麼烏須藥?"既而一想,便大笑起來。陸宗沅也明白,也笑了。

劉守正與楊方猷不解其故,連聲的問,文輝就將亮功女兒漆頭發的一事講出來,聽得眾人皆笑,連張桐孫也笑起來。周錫爵道:"既是這麼著,質夫,你何不到班裏借個假胡子帶著,省得這烏黑的東西,沾染了你們如夫人的臉。"劉守正道:"這一染,就直染到胸前呢。"文輝道:"嚼你的舌頭。"陸宗沅道:"怎麼你把這尺寸都量得清清楚楚的?"蕙芳道:"帶著假胡子好。你索性把真胡子剃掉了,出門時帶了假的出來,講房時就除下,不更好看麼?"大家又笑,文輝把扇子在蕙芳肩上打了兩下,笑著罵道:"你這尖酸刻薄鬼,怪不得田湘帆被你管得服服貼貼,一強也不敢強。但你也隻有今天一天了,明日就有個真狀元夫人來,看你又怎樣?"蕙芳臉一紅,道:"豈有此理,這是什麼頑笑!"周錫爵道:"媚香不要理他,你到這裏來,咱們談談。"蕙芳到那邊席上去打了一轉通關,又到這邊來打了一轉。張仲雨又把蕙芳叫了去了,諸人已坐了一天,到迎親時刻尚早,也各自暫散。

那蘇府繁榮不能細述。明日辰刻,春航先行了親迎之禮,隨後子雲並一班迎親的押了花轎到蘇府來,一切交代排場已畢,花轎回來,一路笙歌鼎沸,儀從紛紜,滿街車填馬塞,好不熱鬧。進了門,請出新人,拜了花燭,珠圍翠繞,玉暖花香,說不盡富貴風流,溫柔旖旎。外麵那些賓客及諸名士,又足足鬧了一日。到晚間春航進房,見了新人,果然應了子雲的話,真像蕙芳,便萬種溫存,十分美滿,真是佳人才子,玉女仙郎,占盡了人間香福矣。

明日,蘇夫人請了他大姑奶奶浣香與徐子雲夫人袁綺香去陪新,吃扶頭卯酒。田太夫人請了王文輝的陸氏夫人,帶了他大姑奶奶蓉華並媳婦孫少奶奶佩秋,又請劉守正的夫人,沒有來,他媳婦吳少奶奶紫煙來了。周錫爵、楊方猷、陸宗沅的夫人都辭了。

卻說華夫人清早起來梳妝,群珠伺候打扮停妥,華公子進來,在妝台邊坐了一會,忽然笑道:"不知二妹心裏此時怎樣,還是苦,還是樂?"華夫人笑了一笑,道:"虧你作姐夫的講出這句話來。"群珠也都微笑。華夫人見公子的手內扇子,不是前日寫的那一把,要過來看了一看,把這詞念了一遍,道:"好詞。這扇子那裏來的?"公子道:"是陸素蘭的。我愛這首詞,所以帶了他回來。"華夫人道:"這首詞甚好,但不像是送朋友的。若送朋友,怎麼有這'隻道今生常廝守,盼銀塘不隔秋河漢'呢?若說夫婦離別之詞,又不像,說是贈妓的,也不甚像。然而語至情真,卻有可取。"華公子笑道:"你真好眼力,這一評真評得不錯。這首詞是一個人送琴言的,可不是夫婦不像夫婦,朋友不像朋友,妓又不像妓麼?然而寫這片情,真寫得消魂動魄。"華夫人道:"是度香作的麼?"華公子道:"不是,是梅庾香,就是琴言向日的知已。"華夫人問道:"前日我寫的扇子呢?你不要給人瞧。"華公子聽了這句話,方想起給了素蘭,就是這扇,心中甚悔一時沒有留心,隻得說道:"我不與人瞧,我恐扇舊了,已收起了。"華夫人也不疑心他給了人。將要出門,帶了寶珠、愛珠、蕊珠、珍珠、明珠、掌珠六婢,又帶了小香兒與兩個仆婦。此時新秋,天氣尚熱,也不須多帶衣服,帶了一個小錦箱、一個錦匣,裝些花鈿脂粉。外麵叫一個老年的管家騎了頂馬,金齡、玉齡、蘭齡、桂齡騎了跟班馬。華夫人出房到內花廳,就坐肩輿,出了垂花門,上了車,另有車道。繞過大堂,家人方上馬,隨後八輛大鞍車,坐了群婢。雕輪繡轄,流水一般的出城。來到了田宅,眾夫人已到。田老夫人迎下階來,群珠扶擁著夫人進來。田老夫人一見,真是仙娥下降,玉女臨凡。走上台階,田老夫人一把手挽住了。眾夫人出坐相迎,華夫人略略照應。管家婆鋪下紅氈,華夫人行拜見禮。田老夫人再三推辭,執定不肯。華夫人拜了,田老夫人也還了拜。然後與眾夫人相見,除了徐度香的夫人之外,都不認識,徐夫人一一告知,都相見了。然後請出新人來拜,見了婆婆,又與各位夫人也對拜了。六珠婢磕了田夫人的頭,又與新人叩頭賀喜。蘇家賠房的一群丫鬟、仆婦十七八個,還有許三姐,都到華夫人麵前來叩頭,把三間花廳擠得滿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