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金吉甫歸結品花鑒 袁寶珠領袖祝文星(2 / 3)

鴛錦裁成九華帳,鮫珠穿作十重簾。

隱身閬苑依瓊樹,返劫琅典玉簽。

隻恐留仙留不住,曉風吹上綠雲尖。

琴仙道:"將瘦香的神情骨相全寫出來。"漱芳笑道:"我這個瘦字倒有些像,別樣真令我慚愧死了。"再看第七方畫的仙女,在兩棵玉樹之下,有玉樹淩風之致,題的是娟娟花史李仙,是高品的詩。琴仙道:"高卓然肯說好話嗎?"玉林道:"這一回倒沒有刻薄人。"蕙芳道:"這首詩,算卓然極要好的了。"琴仙看是:花情月色想娟娟,玉樹臨風更嫋然。

帳裏不知蘭麝貴,夢中羞作雨雲仙。

珊瑚枕上生紅暈,翡翠樓頭鎖綠煙。

謫往天台守孤另,碧桃流水自年年。

琴仙道:"真說得好,將佩仙濃香秀韻一齊寫出來了。"玉林道:"這首詩究竟也不甚好,還有些刻薄,你看帳裏夢中等句,有什麼好呢?"蕙芳道:"這倒沒有什麼。不過寫的嬌豔尊貴處。"寶珠道:"卓然這等詩,就算他的好心了。若要他做莊重些,他也未嚐不願,但他那油嘴油舌說這慣一派。你們看他生平說過幾句正經話來?吉甫說他去年到京來有個笑話。卓然有個表叔,請他吃飯,還有好幾位客坐在那裏,表叔問他道:'你去年回家,見我家裏可好麼?'卓然道:'很好,前月表嬸又生了個表弟。'那表叔一聽唬呆了,想道:我三四年不回家,怎樣會生了兒子?當著人又不好問他,那些客雖也聽得不順耳,但或者他說別個表嬸,也就過去了。到客散後,表叔問他:'方才這句話是怎麼講?'你們想想卓然怎樣回答?他說:'我與表叔初次見麵,自然要找句吉利話說,我隨口找著這句,其實沒有的事。'氣得他表叔要死,然也奈何他不得。他的長親,尚且要頑笑頑笑,何況他人?"眾人大笑道:"那吉甫的嘴也不能讓他。"又看第八方,畫一個仙女,玉貌錦衣,腰懸秋水,似公孫大娘模樣。題曰:俠隱花史王仙。琴仙知是蘭保,下看史南湘的七古:我觀王仙舞神劍,手掣寒泉一匹線。冬冬羯鼓始三撾,溜亮風生已迎麵。彩虹映水合成團,流電穿雲曲如線。破開點點綠沉槍,撥落紛紛大羽箭。錦衣玉貌何聘婷,白咽紅頰長眉青。

雲裾輕曳錦靴起,去如飛鳥來如霆。四方觀者圍成堵,不羨英雄羨媚嫵。綠雲堆鬢翠鬟新,九梁插花步搖古。妾借防身不愛名,嬌嬈我自惜輕生。請看世上黃衫客,多少恩仇報不成。

琴仙讚道:"這首七古,實在做得好,念去比《公孫大娘舞劍器行》還刻畫得入細。"王蘭保笑而不言。蕙芳道:"去年奚十一鬧來,幸虧著他,我就沒有法了。"素蘭道:"原來你也怕奚十一,難道他比潘三還利害麼?"蕙芳道:"潘三是個無用的人,那奚十一鬧起來,就與前日魏聘才使來的車夫一樣,你怕不怕?"蘭保道:"那天適或我不在家,你便怎樣?"蕙芳道:"我就躲開不出來了。"琴仙問奚十一怎樣,蘭保將他的樣子學了一回,琴仙也覺好笑。蕙芳道:"聽得奚十一出京去了,但我前日在剃頭鋪裏看見一個人,很像他那一天帶來的那個小子,就不是他,也必是他的兄弟,再沒有這麼像的了。"蘭保道:"或者奚十一沒有帶去,也論不定的。那個狗小子,也隻配做剃頭的。"琴仙又看第九方,畫一株梅花,有一隻喜鵲,梅花下有一個仙女,題曰:報春花史林仙。看有劉文澤一首小賦:梅花枝上鳥報春,梅花樹下倚玉人。杜蘭香嫁不可見,綠萼華來幸接真。翠袖翩躚,縞衣自妍。韻生骨裏,秀出天然。

卻珠鈿而愈美,洗脂粉而尤娟。纖纖兮雲間新月,淡淡兮花外晴煙。秋水盈浦,朝霞麗天。斯何修而若此,得非人而果仙。

蘭自秀兮菊自芳,思美人兮何日忘。蓬萊清淺不可到,我欲從之騎鳳凰。天風急吹袂,玉露冷沾裳。吮纖毫而抒寫,對玉貌而傍徨。

琴仙道:"好賦。正是鬆風竹雨,仙露明珠,將你那清腴娟秀,都一齊刻畫出來。"春喜道:"這是前舟在那裏認真做賦,忘了題目了。"琴仙道:"卻也是你的光景。"再看第十方,是一個桂樹下有個仙女,姿致風流,青眸善盼,題曰:蟾宮花史王仙。知是桂保,有王恂五古一首:青青月中掛,花開已及秋。皎皎蟾宮女,臨鏡常自愁。自從竊藥奔,與世無因由。廣寒二萬戶,珍珠十二樓。圓圓複缺缺,輪轉日一周。世人徒仰望,不見蛾眉修。蓬萊水清淺,或可操神舟。銀河望隔浦,七夕訴離憂。唯此一輪月,梯虹亦難求。安得張麗華,縞素來嬉遊。

琴仙道:"好詩,好詩!讀之令人口齒俱香。蕊香真像嫦娥。"桂保道:"不是我,這是蟾宮花史。"眾人說道:"這些詩詞讚語,他們倒是爭奇角勝,那裏記著本人?就是竹君的詩,與靜宜、庾香這兩個讚語,倒是切定題目說的。"琴仙道:"都切得很。你將這些詩更換了人,便不像了。"寶珠道:"隻有靜芳那一首,再不能更換的。"琴仙再看第十一方,畫一個杏花,下有一個仙女,珠腰玉衤及,十分嫵媚,題曰:及第花史。知是琪官,看顏仲清的序文:及第花史秦仙,嬉戲人間,見之者有"紅杏枝頭春意鬧"之比。明眸善睞,笑靨常開;豔粉縈情,斷紅映肉;嫋釵雀化,明鏡鸞飛。貯金屋以何嫌,映玉屏而同色。然而久心未許,烈性常存。當機織女,屢見投梭;出水神妃,未逢解佩。雲袿風動,生步步之金蓮;霧縠香飄,訝朝朝之瓊樹。誰不曰人間絕世,亦何愧仙處無雙。若論六宮粉黛,定讓龍頭;以雲一歲花司,是真鳳尾。

琴仙痛讚了一會。蕙芳道:"你看這些詩文,各有體裁,正是格律不混,體製判然,都是作手,難定優劣。"琴仙道:"雖是些小文章,但吉光片羽,彩散人間,終勝雀屏五色。有此一讚,也不孤負我們數年辛若了。"眾人都皆歡喜。

琴仙就在九香樓吃了飯,坐了閑談。寶珠忽然說道:"今日眾兄弟都在一處,我想我們這十個人,同在京師沉淪菊部,如今個個跳了出來,雖然其中受苦的受苦,安逸的安逸,但自此以後,隻要各人安分守已,想必沒有風波出來。但我們這一班人,也算不得世間少有的。那一班名士將我們抬舉到這個地位,那倒是世間少有,你們心上感激不感激呢?"眾人道:"豈有不感之理。"寶珠道:"感激便思怎樣報答呢?"眾人皆不能對。寶珠道:"我想個報答的法子。他們既將我們刻了像,做了花神,我們何不也將他們刻了像,就在樓上供養起來?他們稱我們為花史,我們就稱他們為文星,仿司空《詩品》,各作四言讚語一首,刻在上麵。你們想這個報答可好麼?"素蘭道:"這個是極妙,但我們的詩配不上他們。且請誰畫這些像呢?"蕙芳道:"就是瑤卿,你與小梅兩人分畫罷,也不必畫服飾,不衫不履的最妙。我們今晚先把讚語做起,明日與他們看看,然後再畫。我們就各人還各人的禮,一個讚也不甚費力。"琴仙心上甚喜,就辭了回家,到晚上構思起來,子玉麵前也未講起。這一晚各人的讚已做成。

明日,琴仙先到九香樓將讚與眾人看了,大家拿來評定一會,又各自斟酌一會,再公同推敲一會,盡善盡美了,寶珠便謄在一處。諸名士紛紛已到,華公子、金吉甫也都到了。大家果然要祭花神,寶珠等攔住了,然猶擺了香案,各名士奠酒焚香,就沒有下拜。然後在九香樓下擺了四席,序齒而坐。這一聚,正是人人意滿,個個心歡,毫無不足之處。而且羅列珍饈,橫陳肴錯,花香人氣,繚繞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