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2 / 3)

正走著,突然又有個人悄沒聲地湊過來,小聲說:“先生,住店麼?”

任秋風心裏一熱,默默地說:“兄弟呀,我到家了。”

可是,那人袖著手,卻鴨鴨地靠過來,又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動作:“——可以打炮。打炮麼?”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說:“步兵。打什麼炮?”

那人怔了一下,脖子一縮,扭頭就跑,像兔子一樣,倏爾就不見了。他卻仍舊愣愣地站著,嘴裏嘟嘟嚷嚷地說:“——莫名其妙。”在部隊那些年,雖然也上過軍校……可他不懂,真不懂。

現在,他回家了,終於回家了。可是,在回家的路上,他把家丟了。

站在十字路口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有一種疲勞從心的底部漫出來,那乏,像潮水一樣很快地漫遍全身,他已經三天兩夜沒有睡覺了……可是,該往哪裏去呢?

三個字,僅用了三個字,就把她給滅了。

一刹那間,她成了一個賊,是心裏“賊”。

在世間所有的道理中,給予永遠是高高在上的;而索取是卑下的。何況是“偷”?在東方文字裏,“給”的上邊是“人”,那叫“上人”;“要”的下邊是“女”,那叫“下女”——而且有跪的意味。這兩個字從來就不在一個層麵上。尤其是感情上的偷竊,那就更甚一層,女,是下賤;男,叫墮落。無論社會怎麼開放,在意識裏,在血脈中,文化的等級已經確立。

此時,苗青青心裏的尷尬和屈辱是無法言說的。她就像是一下子掉進了唾沫做成的監獄——她的囚房就是那張床!就憑那三個字,一下子把她釘在了恥辱柱上!

還說什麼?還有什麼可說?穿衣吧,各自穿衣,默默地,木然地……

現在,苗青青和鄒誌剛已各自穿好了衣服,各自默默地在沙發上坐著,仿佛是在等待著那個人的判決。

兩個自稱是有品位的人,就像是把戲演砸了的“洪常青”和“江姐”,惶惶地、僵僵地坐著,也居然坐出了一種“凜然”。這“凜然”是硬撐出來的,是相互的,也可以說是互為對方而表演。其實,他們心裏都有些怕。可這怕,卻又是說不出口的。情感那麼高尚,怎麼能輕易褻瀆哪?然而,在心的底部,卻有兩個字像鉗子一樣緊緊地夾著他們,夾得兩個人透不過氣來:軍婚!

按法律規定,苗青青是軍人家屬,就憑這兩個字,如果任秋風告他們的話,就可以判刑!那麼,隻要判了刑,無論刑期長短,他們身上那點“品位”就不再是品位了。

苗青青和鄒誌剛是在一次會議上認識的。那會是財貿口的,而苗青青是晚報文化版的記者,並不分管財貿。說來也巧,那天,跑財貿的小徐突然病了,苗青青就被總編臨時抓了差。就這樣,一來二去的,兩人就認識了。往深裏說,還是因為後來那次看相。

有那麼一瞬間,兩人幾乎同時抬起頭來,看了看牆上的掛鍾:一點了。

就這麼悶坐著,鄒誌剛有一個很細微的動作被苗青青的眼風掃到了。那是他的腿,他的腿下意識地打了個顫兒,是尿顫。他趕快往裏縮了縮,並得更緊些。苗青青心裏說,他想尿。那硬夾著的,是尿。於是,苗青青默默地說:“你,走吧。”

鄒誌剛遲疑了一下,說:“那你?”

苗青青突然有些煩躁,說:“走吧,別管我。我知道我是什麼東西!”

鄒誌剛一怔,說:“你,啥意思?”

苗青青說:“沒意思。沒啥意思。——你走吧。”

鄒誌剛的確想走。這個時候,走,尷尬;不走也是尷尬。其實,他真要走了,在兩人之間懸著的那點“凜然”,那點可憐巴巴的矜持,就可以放下來了。至於以後,天大的事,隻要假以時日,也沒有過不去的。可是,所有的開始,都由那點“品位”做墊底,那就還得撐著。不撐怎麼辦?不能太掉份了。

鄒誌剛還是站起來了。他故作輕鬆地在屋子裏走了一個來回,說:“青青,我說過的話,是不會變的。事已至此,他想怎樣就怎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