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誌剛不想談這事,可他不得不說。就結結巴巴地:“在、在一、一次會議上。其、其實……”
任秋風說:“會上認識的,是吧?那會,開得好。很好。以後你多開。”
鄒誌剛臉苦得像個茄子,像被人捆了手腳的小偷,一副孫子樣……
任秋風說:“我再問你一句,你知道什麼叫軍人麼?”
鄒誌剛頭上冒汗了,一粒一粒的,像是陡然長出來的水豆。
任秋風低聲喝道:“你把會開到床上,好!——不過,你難受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鄒誌剛如坐針氈!他很想擺脫這尷尬的局麵,很想居高臨下地說一點什麼,可他又不知該怎麼說。於是,就再次直了直身子,硬著頭皮說:“事已至此,你,你……說個價?”
任秋風說:“不愧是幹商業的。讓我想想……”
鄒誌剛似乎從話裏聽出了點希望,趕忙說:“感情上的事,是吧?這個這個……都是男人,可以商量。你說吧?”
任秋風站起身來,一字一頓地說:“生意人,我告訴你,在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是不能賣的!你記住我的話吧,你難受的日子就要到了。”
出了商場大門,任秋風看見苗青青像受驚的兔兒一樣,仍在商場門口立著。於是,他大步走到苗青青跟前,淡淡地說:“人,我見了,也不是太差。知道我為什麼要見他麼?”說著,他指了指遠處:“告訴你,我轉業了。對麵那座樓,就是我的前沿陣地。”
苗青青身不由己地跟著轉過身來,看了一眼,她恍然記得,那是家快要倒閉的商場。
五
應該說,是一個人硬把任秋風拽進商界的,這個人叫齊康民。
在民間,有很多這樣的思想家:他們是從一個極端而又純粹的時代走過來的。在那個年代裏,他們可把玩的東西太少了,因此,偷書以至於讀禁書,成了他們人生的一大樂趣。後來,慢慢地,他們在書裏讀出了思考的方法,也在書裏讀出了很多疑問……於是,他們就有了“指點江山”的嗜好。在思想的小抽屜裏,自然儲存著很多的人生抱負。可那抱負不是用來實施的,而是用來評說的。齊康民就是他們中的一個。
齊康民是商學院的一名教師,職稱是副教授,課上得最好,卻不討人喜歡。因為他很狂,號稱天下第一書蟲。書蟲就書蟲吧,還要天下第一?!大學裏有那麼多老師,他怎麼就第一了?於是仍然是副教授。他講課有個特點,一講到激動處,必說他早年偷書的經曆,必說那句“當年我和任秋風一塊偷書的時候,偷到的第一本書是陳望道的《修辭學發凡》……”,講著講著就忘了下課時間了,每次都要學生提醒:齊老師,到下課時間了。他這才從“課”裏走出來,說:到了麼?那,下課吧。
齊教授不僅有理論,也有實踐。他曾經是商學院教師中第一個下海經商的人。有那麼一段,人們每每見他手裏提著一個裝教案的破書兜,出現在各個機關、單位的門前,見人就問:“要鋼材麼?要鋁錠麼?”就這樣,賣了一年的鋼材,跑爛了三雙鞋,因喝酒進了五次醫院,結果連一根針都沒賣出去。他經商一年,不但沒賺什麼錢,卻連連受騙,把自己存折上多年積蓄的五萬塊錢也全搭進去了……於是作罷。他自嘲說,看來,我隻有賣“嘴”了。不過,在理論上,他是從不服輸的。
這天,當任秋風出現在教室門外的時候,齊康民像是有感應似的,他突然朝窗外看了一眼,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各位同學,我告訴你們,門外站的那個人,就是當年“文革”中和我一起偷書的小子!——現在,下課。
於是,同學們嘰嘰喳喳的,一齊朝外看去,他們看到的竟是一個提著兩個大提包的軍人。於是,不知誰帶的頭,教室的女同學竟然齊聲喊道:——任秋風,偷書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