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是……很想去看一看的。近半年的努力,那麼多難熬的日日夜夜,結果如何呢?可他就那麼幹幹地等著、忍著,心裏實在是有些怕,怕萬一有什麼閃失。雖然,他很自信。
外麵,有些聲音了麼?在這個頂層的辦公室裏,他還什麼都沒有聽到,隻有牆上的掛鍾在一“踏”一“踏”走,那鍾表的指針就像日本鬼子的皮靴一樣,每一下都重重地踩在他的胸口上!時間,你快點吧,真熬人哪!他想,如果沒有人來,如果到十點鍾的時候,仍沒幾個人……那麼,他隻有辭職了。
也還不僅僅是辭職的問題。他是法人,他還要麵對銀行,麵對很多支持他的人,麵對很多商家……風蕭蕭兮易水寒哪!
他很想再吸一支煙,可是,他有些坐不住了。終於,他站起身來,朝著窗口處走去。就那麼走了幾步,他遲疑片刻,又站住了,默默地對自己說:還是……不看吧。慌什麼?再等一等,同誌,你得有足夠的耐心才是。於是,他站在那裏,重新轉過身來,兩手抱著膀子,就那麼背對著大廳的方向……是呀,他去越南打過仗,這情形就跟蹲“貓耳洞”是一樣的,甚至比蹲“貓耳洞”還要熬煎。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隻是覺得時間太漫長了!再次看表,已經十點四十了!他的耐心也已到了極限。可特別奇怪的是,這麼大一個商場,他竟然一點聲音也聽不到。整幢大樓死靜死靜的,就像是……沒有一個人來過!不會吧?情況就是再糟糕,也糟不到這個樣子?!
於是,他不再等了。他大步走向窗口,伸手一拉,窗戶是關著的,居然兩層窗戶全都關著!他很快地抽了插銷,抖著手打開了窗子……一時間,像是有千萬隻蜜蜂一起飛了進來!
這時候,他狠狠地罵了一句:他媽的!
是的,後來,他搬了把椅子,是站在椅子上透過窗戶往外看的……五層,人山人海!那噪音就像是颶風中的海浪一樣,一波一波、一渦一渦地湧進來,甚至有點打臉!一層一層的電梯上,那些臉全都是向上的,就像是一盤一盤的葵花,那些葵花比凡,高的油畫還要變形,似乎是一層一層的肉壓出來的餅!寫滿了欲望的餅。這些“餅”源源不斷地從電梯上滾上來,一層蓋著一層,一層壓著一層,衝浪一般地向四處流去。櫃台前就更不用說了,有很多個叢林一樣的手臂,在五顏六色的商品前揮舞著,就像是求生者去抓救生圈一樣!那滾滾的人浪,那種喧嘩,真是從未見過。
連任秋風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人,莫非全城的人都湧來了?!這一刻,他的腿竟有些軟了。他慢慢地下了椅子,往回走的時候,從不唱歌的人,居然也哼唱起來:我正城樓觀山景,忽聽得城外,亂紛紛……
他這才鬆了一口氣,重新坐下來。當他拿起筆,想寫一點什麼時,突然覺得身子像草一樣輕,眼皮像鉛一樣重,很乏很乏,身上一點氣力也沒有了。就那麼趴在桌上,很快地打起盹來……此後,他睡著了。
中午的時候,當上官雲霓興衝衝地跑進來,要告訴他大好消息時,卻見他趴在桌上,一聲聲地打著呼嚕。她立刻把腳步放輕,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跟前,愛撫地看了他兩眼,這一刻,她多想親親他!可她怕驚了他,不敢。爾後,她把一份盒飯放在桌子上,又悄悄地退出去了。
當晚,一直到打烊的時候,任秋風才出現在一樓大廳裏。這時,顧客已走得差不多了……安全員正在關門。任秋風驚訝地發現,所有的貨櫃,竟然差不多都空了!營業員們正在收拾、整理那些被顧客們翻亂的貨物……第一天,僅僅才十二個小時,貨櫃居然能賣空,這也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