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1 / 2)

這是一個十字路口。

可以說,是一個國家的十字路口。

它坐落在京廣、隴海兩大鐵路幹線的中軸交叉點上,有許多南來北往、東返西進的旅客大都要在這裏轉換車次,所以這裏的火車站人流量是非常大的。自八十年代以來,車站已經過多次翻修,一再擴建,最早是俄式建築,後來是仿古建築,再後是中西合璧,拆了建建了拆……卻總還是不能讓人們滿意。人們是多麼不容易滿意呀。

這裏仿佛一直都在建設……站上的人,像是立誌要把這裏建成所有人都滿意的迷宮。每次來,這裏都會有些變動,原來能走的地方,突然就不能走了;原來的廣場小,就改大;可廣場大了,卻突然又切出一塊,用篷布攔著,也不知幹什麼?直到擋你路的時候,你才明白,這裏要建地下通道了。如今的車站,成了一個“變”字的最好注腳。

在車站廣場上,你總會在行人的眼中看到一種迷茫和恍然,一種說不清楚的陌生。人多,那氣味就雜,北邊來的,腔唱、性烈,冷不丁打一嗝會有一股酸菜味;南邊來的,煲湯喝多了,音也細,鳥語;東邊來的,肉緊眼暴;西邊來的,嘴大臀肥。那目光是走的、問的,一處一處走,一處一處問。走過一圈之後,再落在自己提著、背著、挎著的包上,就有了盲目的警惕。那熱鬧和喧囂也是暫時的,一撥一撥的,就像汛期的魚,吐嚕,嘩啦一下,就四散了。各走各的路。這就像是人生的中轉站,去向何如,一切都還說不定呢。

手裏拿著票,站在月台上,小陶心裏就是這樣想的。

陶小桃要到北京去了。上官雲霓幫她提著一個包,穿過人群,直接把她送到了站台上。昨天晚上,兩人躺在一張床上,說了一夜的話,把各自的心思,都說透了。這會兒除了等車、看人,要說的話也不多了。

夜裏,陶小桃已把那人的情況一五一十地交待了。那人叫靳永強,四川人,是北師大的研究生。上官要她交待,怎麼一個川耗子就把她給俘虜了?陶小桃就交待說,耗子並不低,個子一米七五。爾後又交待了三件事。頭一件,五年前,他跟著導師來商學院開講座。那天剛好下雨,導師去階梯教室講課時,小陶備了兩把傘。一把小陶給導師撐著;另一把交給了耗子……結果,合上傘,走進教室的時候,全場哄堂大笑!你猜是怎麼著,耗子半邊身子幹,半邊身子濕,他穿的又是淺色衣服,看上去像個陰陽人。後來小陶才明白,他是見她隻顧給老師撐傘,怕她淋濕了。那天她穿的是連衣裙……你說這人笨不笨?三年前,她去北師大,耗子接她。他打不起的士,就借了兩輛自行車。叮他一個人又騎不了兩輛自行車,你猜怎麼著?小街的時候他推著,大街的時候他扛著,你見過有扛兩輛自行車在路上走的人麼?這麼笨的人,就他一個。第三件,耗子每十天給她寫一封信。知道她喜歡花,跟導師去了一趟日本,還從日本給她寄櫻花,那櫻花是焙幹的,貼在信紙上……上官說,就這些麼?小陶說,就這些。上官感歎說,這人很情調啊。小陶說,一般吧,一般般。上官問,這人現在呢?小陶說,讀博。上官說,這就奔他去了?小陶笑了笑,沒有回答。

是啊,就是那個雨天的“陰陽人”,一下子就把她給俘虜了。女人是憑感覺的,就那一次,就足以讓人千裏相許。然而,鑒於上官的教訓,陶小桃心裏也多了一些說不清楚的東西。她隻是想,看吧,去了再說。萬一……北京那麼大,不至於沒有吃飯的地方吧。

臨分手時,陶小桃看著上官。她發現,自經曆了感情上的變故,又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歿了孩子,她一下子瘦多了。夜裏的話,說了那麼多,卻還是有些茫然。譬如,對金色陽光的那個人,那感覺尤其複雜……縱然離開了,不還擔著一份心嗎?雖然這份擔心是多餘的。小陶說:“上官,你得好好養養。要心裏煩了,就來北京吧。”

上官說:“你就雄糾糾氣昂昂地進京吧。我不說了麼,先休息一段再說。到時候,我會去看你的。”

小陶笑了,那笑帶著一絲讓人不易察覺的苦意。是啊,有了一些人生的經曆之後,怎麼還敢說“雄糾糾氣昂昂”這幾個字?她知道這是好友的鼓勵,是上官在給她打氣。這既是上官一貫的風格,也是她們兩人之間的差異。於是,她說:“上官,你其實,心裏挺苦的。”

上官說:“沒事。以後就……再說了。”

小陶說:“你,不能原諒他麼?”

上官說:“不能。我不是不原諒他,我是不能原諒我自己。一個人,要是連靈魂都跪下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好了,不說了,你上車吧。”

小陶說:“上官,記住咱們說過的話。你要做好了,我就奔你來。我把那耗子也給你拉來!”

上官說:“我記著呢。如果你做好了,有了根據地,我就奔你去。”

在站台上,兩個女性,默默地相望著。她們在心裏暗暗發誓,要好好生活,要活出人生的光彩,要讓這個世界認識到女人的價值。當時,她們就是這樣想的。最後,上官把手伸了出來,小陶也把手伸了出來,兩隻手揚起來,“啪”一下,拍在了一起。這就像是給她們的誓言打了一個結兒。她們已有過一些生活閱曆,不屑於拉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