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陶上車了,上官仍站在月台上。兩個好朋友,默默地相互招手,都在為對方暗暗地祝福。
二
出了車站,上官沿著一街的店鋪慢慢踱著。那空了的、斷了線的日子,能“度”過去麼?
是啊,一個心高氣傲的女子,正在高處走著,突然一腳踩空了……現在,上官雲霓心裏就是這樣的感覺。她一次次地對自己說,爬起來。你慢慢爬起來,不要哭。那痛,就像刺一樣,還在心上紮著。就讓它紮著吧,紮著挺好,紮著讓人清醒。人,是得在生活的棘藜窩裏滾一滾,然後渾身披掛,那刺就是上天賜予你的鎧甲了。
順著馬路邊往前走,上官看著眼前的樹,那一棵棵一抱粗的法桐樹,競都被砍成了禿頭,成了一個個傻敦敦的木樁子。又要擴路了,到處都在建設……那樹也曾是枝繁葉茂啊!記得剛來上學的時候,省城的法桐是一景。那時候,每到夏天,一街道兩行的樹,那枝椏長長伸出去,滿樹綠葉在馬路上搭走個天然的涼棚,把曬人的陽光遮得嚴嚴實實的!那時候,無論走到哪裏;到處都是綠色,滿眼的綠蔭,走在下邊,真好!可樹也是有毛病的,到了春天,它就會長出一些飛毛,那飛毛是樹的種子,滿世界地飄,落在人身上,迷人的眼,特別討厭。聽說,就為了治這飛毛,市政方麵,把樹都砍成了禿頭。這一砍,一個城市都沒有了綠色!說要嫁接呢。幾十年才長成的樹,誰知道嫁接出來,會是一種什麼樣子。那還是法桐麼?
這時候,上官想到了那個家,那個剛剛建起來又被毀掉的“家”。無論如何,她得回去一趟了。這是最後一次,她得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出來。她想,不會碰上他吧?但願不要碰上他。也還是痛。
來到博雅小區大門前的時候,她看見了一個戴草帽的人在門邊站著,正與看大門的人諞閑話。兩人一邊諞著,一邊吸煙……奇怪的是,等她走進來時,這人竟跟上來了。
上官在前邊走,那人在後邊跟,總是離她有三五步的距離。當她快走到樓門口的時候,見那人依然跟著,上官站住了。
那人仍離她有三五步的距離。見她回了身,也並不躲閃,慢慢地走上來。
上官很警覺地盯著他,說:“你想幹什麼?!”
這人說:“你積德了。我想給你一份祝福。”說著,他取下了戴在頭上的草帽。這人剃著板寸頭,鷹眼,一臉胡茬子,嘴唇厚敦敦的,穿一身棉布對襟褂子,下身的褲子有一條褲腿是綰著的,露著腿上的一個疤,那疤像是一個黑紫色的月牙,腳下穿的是一雙軍綠色的布麵膠鞋。
上官看著他,猛一下覺得有些麵熟,這人是誰呢?可想著想著,突然,一個念頭出現了,可她還是有些不相信:“你……刀總?!”
這人躬了一下腰,說:“這會兒,不是刀總了。老刀,老刀。”
上官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麼?不會吧。”
老刀像是很羞愧的樣子,用草帽遮著半個臉,說:“破產了,我破產了。麻線穿豆腐,提不起了。”
上官望著他,一時感慨萬端,問:“你,破產了?!”
老刀說:“讓你看看我破產後的樣子,你一定很解氣吧?”
不知怎地,上官卻非常同情他。她二話不說,馬上取下了挎在肩上的包,伸手就要掏錢。她甚至想把身上帶的錢都掏給他……
老刀攔住她說:“我知道,誰他媽都想看看我突嚕下來的樣子!我也想看看,人成了一堆泥,是個什麼樣。”
上官有些吃驚地望著他。心想,已經破產了,這人說話怎麼還這個樣子?虎死不倒架?
老刀說:“我兜裏還有些錢。有整有零的,四十七塊八。你要是不嫌棄,我請你吃頓飯?”
上官心裏生出了許多疑惑……她望著他,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了。
老刀說:“你要是看不上,就算了。”
上官想了想,說:“要請,還是我請你吧。”
老刀笑了笑,說:“也行。其實,我就是這個意思。”
於是,兩人走出了博雅小區,來到街頭的一家飯館。這家飯館很小,不幹不淨的,隻擺了幾張圓桌,幾隻圓凳。待兩人進去後,老刀就一屁股坐下了。上官先是從包裏掏出了一疊衛生紙,把桌、椅擦了一遍,爾後才坐下來,說:“想吃什麼,你點吧。”老))說,那好,我可點了。說著,他給那當服務員的小夥招了招手:“小夥子,來三碗刀削麵,二兩的。辣子猛一點,汪汪的!對了,再來頭蒜!”那小夥說,好哩,三碗麵。還要點什麼?老刀說,我就三碗麵。剩下的,你問她。她點什麼你就上什麼。上官看了看老刀,說你就要麵?老刀說,就麵。上官就給那小夥說,我要米飯,再來份西紅柿炒雞蛋。那小夥應一聲,懶洋洋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