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靳永強的博士已上到了第三年,眼看馬上就要畢業了,可他的博士論文卻一直通不過。所以,他非常的焦躁。他給陶小桃寫了很多信,信的末尾都是快來吧,你快來吧。可陶小桃來了之後才發現,身為博士研究生的靳永強生活非常困難,幾乎到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程度。他家是四川農村的,家景原還說得過去,但把一個娃子從大學生供到博士需要十年的時間,這對一個農民家庭來說,已經到了砸鍋賣鐵的地步。陶小桃的到來,成了靳永強的及時雨。
這些年,陶小桃是掙了一些錢的。她為愛情而來,自然是傾其所有。來到北京的第二個天,陶小桃就開始學著下廚做飯了。開始的時候,他們也經常出去吃,到後海,到三裏屯……可一月下來,房租費、水電費加上花前月下的費用,竟花了五千多!可這五千多,靳永強從來沒有掏過一分錢。他沒有錢。他說他有一肚子學問,卻沒有錢。陶小桃是理解他的,她發現這是一個很愛麵子的人。所以,從來不跟他提錢的事。隻是再也不敢輕易提出去吃飯了。她開始精打細算,出門買菜時也跟小販們討價還價。另外,他每次出門前,在頭天晚上,陶小桃都會在他的衣兜裏偷偷塞上一些錢。這後來也成了習慣,靳永強每次出門都會下意識地按一按屁股上的後兜,這麼一按,他就滿意了。會回過頭來,抱著她親一下。有一次,陶小桃大約是忘了給他塞錢了。靳永強出門時什麼也沒說,就勾著頭走了,隻是一天都不說一句話。陶小桃問他怎麼了?他說沒怎麼。問得緊了,他說頭疼。可小陶關切地去摸他的頭時,他卻粗暴地把她的手打掉了。這一晚,小陶哭了。過了一陣,他又來哄她,說對不起哈,我心情不好。她問他,是論文的事?他說,不是。她說,那是什麼?他說,沒什麼。我一個窮書生哈,還能有什麼?這時候,小陶才明白,出門時,她忘了給他裝錢。小陶也替他難過。是啊,一個大男人,出門怎能沒有錢呢?
在北京,離了錢寸步難行。當兩個人的日子由錢來編織的時候,生活上就出現了很多漏洞。小摩擦是天天都有的。兩人從來不提錢,甚至不說與錢有關的一個字,但其根源都是因為錢。錢像是一把鋸,常常,悄沒聲地,就在心上拉一道小口子,汩汩流淌著帶血氣的焦灼。靳永強當然喜歡吃川菜,但川味是要各種佐料齊全的,所以無論多麼努力,小陶總是不能達到靳永強的要求。這人,不高興了他也不說,讓你猜。在北京的這段時間裏,小陶沒有上街買過一次化妝品,她把能省的,都省下來了。有一次,小陶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說你怎麼成了一個小夥夫了?不過,小陶也常常在心裏鼓勵自己,屋裏沒人時,她會大聲說: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國慶節那天,靳永強跟小陶商量,說小陶做的魚好,想請導師吃頓飯。小陶說,導師什麼沒吃過?去個地方吧。靳永強想了想說,行,就去一哈。小陶說,也不能太差了,後海?靳永強悶悶地說,行,就後海哈。小陶看他勉強,說要不去老莫?你不說宋老喜歡西餐麼?靳永強說,他在莫斯科呆過五年,往下就不說了。老莫很貴,他們都知道老莫貴,還要提前預訂,可往下他們兩人都不說了,一說就有可能碰到那個字。這樣,就苦了小陶了,她連莫斯科餐廳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隻好趁靳永強上課時,自己一路跑著、打聽著去訂座……待一切訂下後,臨去之前,靳永強突然說,有件事我得給說一哈。小陶說你說。靳永強說,導師哈,喜歡喝紅酒,他喝酒時有個毛病哈,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小陶看著他,等他說下去。靳永強吞吞吐吐地說,導師有個小毛病,見了漂亮女孩哈,隻要喝兩杯酒,喜歡扯手手,拉人家的手,不放……小陶就看著他,看了一會兒,說你的意思是?靳永強說,拉一哈就拉一哈,拉拉手哈,也沒別的,頂多來一吻手禮。接著又說,你別穿裙子,他喝醉的時候才拍腿哈,我不讓他喝醉。這時候,小陶望著他,說你把我賣了吧。他說,這可是你說的,就把你賣了。這當然是一句玩笑話。
後來,在老莫,他們很節約很節約地花了一千七。導師西裝革履,滿頭銀發,看上去風度翩翩。可導師的手卻黏乎乎的,像蛇。他坐下不久,就抓住小陶的手說,南方人吧?手這麼嫩這麼白,我可以吻一下麼?這時靳永強像個太監,在一旁慫恿說,這是俄式貴族禮節,親一啥親一哈……好在就要了一瓶紅酒,導師還有些分寸。到十點鍾的時候,靳永強出去了一趟,回來說,剛才師母打了個電話,說別讓老師喝多了。導師噢了一聲,看看兩人說,年輕,真好啊!這才站起身……出了老莫,送導師上了出租,爾後他們步行回家。這也是陶小桃進京以來第一次逛北京城。
十月的北京,天已不那麼熱了,夜涼涼的,十裏長安街可說是火樹銀花,一片燈的海洋。不盡的車流就像是火海裏的遊船,燦爛無比。車流嘩嘩地響著,走在路邊上,他們就像是被那燦爛輝煌所拋棄的小島,顯得孤零零的。隻有身在北京的外鄉人,才會有這種感覺。靳永強一路擁著她走,不時小心翼翼地這裏那裏指給她看……走到人少些的地方,他忽然就蹲下來,說背一哈。我背你一啥。陶小桃明白這是他表達歉意的方式,就讓他背一哈。小陶心疼他,背一段就自己下來走,說我想走走。就這麼走一段、背一段,把小陶心裏的淤積化解了。當晚,他們一直到十一點半才走到家。到家後,靳永強把自己往床上一扔,罵道:格老子,那龜兒子的真不是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