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曆史上,這個小個子記者是沒有名字的。他留下的隻是一個筆名,他的筆名叫滬生,按諧音或者什麼你也可以理解為“呼聲”——這也是他個人想象力的最大體現。他就是用這樣一個筆名,給金色陽光集團即將出現的雪崩加上了最後一根柴。
曆史也將證明,小人物是不可得罪的。尤其是在你誌得意滿的時候,在你坐在雪佛來或是奔馳車上的時候,千萬不要對路邊的螞蟻們示以白眼。那一眼看出去,說不定什麼時候,你就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其實,這筆名叫滬生的小個子記者並不是上海人。他也是剛剛大學畢業,來上海謀生的。他經過一考、二考、三考,最後應聘於上海的一家小報。報社給了他三個月的實習期,待實習期滿後,經考查合格,成績優異,才算是正式錄用。你說,一個螞蟻樣的小人物,隻身一人來上海,他靠什麼“優異”呢?那隻有拚命寫稿拚命發稿了。可是,他來上海已經兩個月了,連一篇像樣的文章都沒有發出去……他能不急麼?
特別是近一些日子,他已急成了一頭小狼,吃人的心都有!你想啊,他隻身一人,漂泊上海灘,動不動都要花錢:要交暫住費、房租費、水電費、交通費、電話費……他還要吃飯哪。你總得讓他喝一碗豆漿吃兩根油條吧?假如三個月期限到了,報社不錄用他,你讓他怎麼生活?!
什麼是新聞?他一直記著老師的話: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所以,兩個月來,他一直追逐“人咬狗”的新聞。可是,寫一篇通不過,再寫一篇還通不過……急的時候,他甚至想製造一篇。這次供應商鬧事,終於讓他抓住了,他當然不會放過。上海商場出事的時候,他是在第一時間趕到的。爾後,他像狗一樣在人群裏竄來竄去,整整采訪了一天,很興奮。本來,他已連夜趕寫出一篇稿子了,可他還不滿足,他還想挖一點別人不知道的東西……於是,他就在醫院裏堵住了任秋風。
正是任秋風的粗暴給滬生先生提供了複仇的想象力!於是他憤筆疾書(他上了四年大學都沒明白這四個字的含意,現在他終於明白“憤筆疾書”是什麼意思了),一邊哭一邊寫!連夜炮製了一篇六千字的、很有分量的新聞稿件,題目就叫《一個謊言的破滅》。並在第二天早上,一鼓作氣複印了八十八份,自貼信封、郵票寄向全中國八十八家大小報刊!當他把最後一份郵件塞進郵筒的時候,他朝著郵筒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大大地出了一口氣,惡狠狠地罵道:“操你媽,丫等著吧!”
一個星期後,當任秋風四麵安撫,八方周旋,眼熬爛、腿跑斷、焦頭爛額、日夜奔波……終於把那窟窿堵住,使商場揭掉封條,重新開門營業的時候,還沒等他喘口氣呢,總部這邊又出事了!
這時候,滬生先生的大作已登出來了。他寄出八十八份稿子,登出來三十四篇。雖然沒一家大報,全是各地生活類的小報。可現在小報的影響並不亞於大報,小道消息傳播更快。尤其是中原,有六家地方小報登出了這篇文章。也就是一天的功夫,似乎滿世界都知道:金色陽光垮了!
任秋風是在機場見到這份小報的。他風塵仆仆的,剛下飛機,接他的人一見麵就遞上了這張小報,他隻是溜了一眼,看都沒看,很輕蔑地說:“王八蛋!——鬼話連篇,你們也信?!”可那人苦著臉說,任總,不是信不信的問題。現在是要債的圍破門,把總部給圍了!任秋風聽了,腦海裏“嗡”的一聲,眼前一黑,幾乎栽倒在地上!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頑強地站在那裏。爾後,他想了想,說:“看來,總部是回不去了。去商場吧。”
省城的金色陽光商場,本就是任秋風的發跡之地,現在他萬般無奈,不得已又重新回到了這裏。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他仍沒把情況想得特別嚴重,他甚至想召開一個新聞發布會,來澄清事實。爾後馬上和銀行聯係……可他已經來不及部署了。他的屁股剛落在椅子上,電話,一個一個又打進來了:
——天津告急!
——廣州告急!
——洛陽告急!
——臨豐告急!
——南河告急!
這就是雪崩,這就是連鎖反應……一篇不足六千字的狗屁文章,立時就讓他陷入了絕境!
任秋風接的最後一個電話是郭大升打進來的。郭老大在電話上很不客氣,說姓任的,你也太不仗義了!任秋風回了一句,說那是謠言,你不要相信。郭老大說,我不管是不是謠言。三十六小時之內,你把錢給我撤出來。任秋風說,錢都在賬上。你也就是一個億,我這裏是五十億的盤子。郭老大說,任兄,我不要你的股份了,我也不要你的利潤了,我要的是本金!這夠仁義了吧?你馬上給我撤出來!任秋風沉默。郭老大急了,說任兄,我給你講的故事你還記得麼?任秋風說,記得。郭老大說那好,記得就好。但是,你聽好了,我不會讓你享受“偉人待遇”,那就太便宜你了。你如果不把錢給我打回來,我會讓你享受另外的待遇。你吃過小炒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