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料到,但現在既出了這個變故,在鄭泌昌和何茂才,硬著頭皮也得扛住。鄭泌昌給了何茂才一個眼神。

何茂才這時也才緩過神來,接過了鄭泌昌的眼神,立刻轉盯向高翰文:“買田賣田是買主賣主的事,這個高府台也要管嗎?”

高翰文:“倘若是公價買賣,官府當然可以不管。”

何茂才:“什麼叫公價買賣?”

高翰文:“豐年五十石稻穀一畝,歉年四十石稻穀一畝,淳安和建德遭了災年,也不能低於三十石稻穀一畝。”

何茂才急了,脫口說道:“如果三十石一畝,在淳安在建德便買不了五十萬畝改稻為桑的田,今年三十萬匹絲綢還要不要增了!”

高翰文立刻抓住了他的馬腳:“我不明白,三十萬匹絲綢的桑田為什麼一定要壓在兩個災縣去改!還有那麼多沒有受災的縣份為什麼不能買田去改?”

何茂才:“那些縣份要五十石一畝,誰會去買?”

高翰文:“改成桑田,一畝田產絲的收益本就比稻田產糧要多,五十石一畝怎麼就不肯買?”

何茂才被他頂住了。

這下都明白了,這個高翰文是斷人財路來了!鄭泌昌、何茂才這些人的臉一下子比死人都難看了。

何茂才哪肯這樣就被一個下級把早就謀劃好的事情攪了,大聲說道:“你可以這樣定。但現在官倉的賑災糧已發不了五天了,五天後如果那些買主不願買田,餓死了人是你頂罪,還是誰頂罪?”

高翰文:“誰的罪,到時候朝廷自有公論!”

“放肆!”何茂才被頂得有些扛不住了,一掌拍在案上,站了起來,轉望鄭泌昌,“中丞大人,一個知府如此目無上憲,攪亂綱常,我大明朝有律例在。你參不參他!”

高翰文:“不用參,你們現在就可以免我的職。”

這一句不但把何茂才又頂住了,把鄭泌昌也頂住了。

“還有我。”海瑞這時也倏地站了起來,“請你們把我的職也免了。”

王用汲也慢慢站了起來:“照這個議案卑職也難以施行。請中丞一並將卑職也免了。”

這是開什麼會?吏部新派來的兩級三個官員剛到任都要求免職,鄭泌昌就有這個權力也沒這個膽子。

又是一陣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鄭泌昌,鄭泌昌慢慢站了起來。

鄭泌昌:“既是議案,當然可以再議。高府台還有兩個知縣,事情要靠他們去做,他們自然要能夠做得下去。可你們是新來乍到,浙江許多情形尚不知情。比方說要改多少畝田才能完成織造局今年賣往西洋的五十萬匹絲綢?現在漕運的糧市上能運來多少糧?那些絲綢大戶到底又能拿出多少錢來買糧?這些都是難題。這樣吧,高府台和兩個知縣明天都了解一下詳情。後天上午我們再議。”

“那就散了吧!”何茂才心情早已灰惡得不行,也不等別人說什麼,手一揮,第一個離開了案前,向外走去。

半個時辰後鄭泌昌和何茂才心急火燎地趕到了沈一石的客廳。聽到沈一石不在,何茂才的火氣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

“去找!腿跑斷了也得把他找著!”何茂才站在沈一石的客廳中大聲嚷著,“告訴你們老板,弄得不好就準備三十石稻穀買一畝田吧!”

沈一石的那個管事卻仍然垂手站在那裏:“回何大人,小人們可以去找,可這麼晚了,我們老爺也沒說去哪裏,萬一一時片刻找不到,大人們又在這裏等著……”

鄭泌昌坐在中間的椅子上接言了:“我們就在這裏等。快去找吧。”

那個管事隻得立刻去了。

何茂才這才坐了下來,那股氣卻還在心裏翻騰:“你說小閣老還有趙大人、鄢大人他們搞什麼名堂?什麼人不好派,派個這樣的人來攪局?他們到底怎麼想的?還有那個楊公公,火燒屁股了還賴在京裏不回來!照這樣,幹脆,改稻為桑也不要改了,每年要增的三十萬匹絲綢讓他們自己織去!”

鄭泌昌這時心裏有無數個答案,可哪一個答案都說不清楚,自己是掌舵的,憑空起了風浪,本就心煩,這時見何茂才口無遮攔,還在衝著自己鬧騰,也不耐煩了:“這個話就說到這裏打止!什麼不改了?什麼讓他們織去?真有膽,你就給小閣老寫信,把這些話都寫上!或者,等楊公公回來,你當麵跟他說!”

何茂才那張臉立刻憋得通紅,兩隻眼也睜得大大的,望著鄭泌昌。

鄭泌昌這時才緩和了些語氣:“整個浙江,除了我也就是你了,遇了事就這樣沉不住氣。我告訴你,我這個巡撫,你這個臬台,在浙江是個官。事情鬧砸了,到了朝廷,你我和馬寧遠沒有兩樣!”

何茂才心裏好生憋屈,可畢竟是上司,這條船又是他掌舵,挨了訓,也隻好坐在那裏生悶氣。但他那個性子如何憋屈得住,也就憋了一會兒,立刻又站起了,衝到客廳門口大聲嚷道:“你們老板的田到底還想不想買了?人都死絕了,不會多派幾個人去找!”

鄭泌昌苦著臉坐在那裏隻好搖頭。

其實管事知道,沈一石這時就在他那座旁人所不知道的別院內,隻是早有吩咐下來,不準打擾,他也沒這個膽子擅自闖入。

輕手輕腳走進第一進院門,那個管事便站住了。由於十分幽靜,在這裏就能聽到庭院深處隱約傳來的琴聲。

琴聲是從別院深處的琴房中傳出來的。

在大明朝,在杭州,沒有人能想到這個院子裏有這麼一間房子——進深五丈,寬有九丈,寬闊竟是乾清宮的麵積!隻高度僅有兩丈,也是為了讓院牆外的人看不出裏麵有此違製的建築。可有一點是乾清宮也無法比擬的,就是房間的四麵牆鑲的全是一寸厚兩尺寬兩丈高的整塊紫檀。

更奇的是,這麼大一間堂廡中間全是空的,隻在靠南北西三麵紫檀鑲壁的牆邊列著整排的烏木衣架,每一排衣架上都掛著十餘件各種顏色各種花紋各種質地的絲綢做成的各種款式的女裝。

東頭的靠牆邊隻擺有一張長寬皆是一丈的平麵大床,床上擺著一張紅木琴幾。

沈一石這時就盤腿坐在床上,坐在琴幾前。和平時一樣,他依然穿著粗布長衫;和平時不一樣,他此時連頭上的布帶也解了,那一頭長發披散了下來,古琴旁香爐裏嫋嫋的青煙在麵前拂過,臉便顯得更加蒼白。細長的十指一麵按弦,一麵彈挑,樂曲聲從十指間流了出來。

慢慢地,他左前方一排衣架前一件薄如蟬翼的絲綢長衫飄了起來,蟬翼絲綢上秀長的黑發也飄了起來,飄離了衣架,飄到了案桌前那塊空地。

沈一石的眼睛亮了,右手那五根細長的手指便急速掄了起來。

蟬翼長衫因旋轉向四周飄張了開來,頎而長兮的女人胴體夢幻般在蟬翼中若隱若現!

秀發也在旋轉,那張臉此時如此靈動,竟是芸娘!

琴聲戛然而止。沈一石拿起琴旁的玉笛,吹了起來。和剛才的琴聲完全不同,這笛聲竟是如此憂傷,笛聲如嗚如咽,沈一石的兩眼也透著憂傷。

芸娘也不再舞了,一任蟬翼長衫輕輕地垂在地上,站在那裏唱著:“我和你是雁行兩兩,又結下於飛效鳳凰。猛被揭天風浪,打散鴛鴦。苦相思,怎相傍……”

唱到這裏,芸娘唱不下去了,望著沈一石,眼中閃著淚星。

沈一石也慢慢放下了那支玉笛,歎了一聲。

芸娘慢慢走了過去,爬上了那張大床,坐在沈一石身邊,慢慢摸著他的長發。

沈一石開始還讓她摸著,不久輕輕抓住了她的手腕慢慢拿開。

芸娘深望著他。

沈一石不看她,問道:“那個李玄在臨死時說你讓他死得值了。你是怎樣讓他死得值了?”

芸娘那剛才還泛著潮紅的臉一下子白了。

沈一石還是不看她:“能讓一個太監如此銷魂,不枉我花二十萬兩銀子買了你。”

芸娘臉色變了,接著眼中慢慢盈出了淚水,沒等流出來,她立刻擦了,下了床,脫下了身上的長衫,換上了自己的衣服。

沈一石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芸娘開始向門外走去。

“哪裏去?”沈一石這才開腔了。

芸娘站住了:“織造局,回到太監們那裏去。”

沈一石:“你知不知道楊金水這個織造局的織造隻能當一年了?”

“我當然知道。”芸娘慢慢轉回了頭,“從十七歲你把我送給他,扳著指頭,我幫你伺候他已經一千五百天了。一年後他回京了,你如果還讓我活著,我也會到姑子廟去。”

沈一石眼中閃出了凶光,聲音也像刀子一般的冷:“你的母親你的家人也到姑子廟去嗎?”

芸娘顫了一下,站在那裏僵住了。

“望著這根弦。”沈一石的聲音還是那般冷,卻已經沒有了像刀子那股殺氣。

芸娘隻好低著眼不看他的臉,隻轉望向他雙手按著的那張琴。

“崩”的一聲,沈一石細長的食指將勾著的那根弦猛地一挑。

——那根弦立刻斷了!

芸娘身子又微微一顫。

“從這一刻起,我不會再碰你一下。”沈一石也不看她,“可你得將那天晚上如何伺候李玄,做一遍我看。”

“你真要看嗎?”芸娘含著淚花,聲音也已經像沈一石一般的冷。

沈一石目光望向了上方:“你做就是,看不看是我的事。”

芸娘也不看他:“我做不了。”

“太賤了,是嗎?”沈一石的聲調由冷轉向鄙夷。

芸娘:“是賤。”

沈一石:“那就做。”

芸娘:“兩個人做的事,讓我一個人做得出來嗎?”

沈一石倏地盯向了她。

芸娘也望向了他:“你真要知道怎麼賤,就學一回李玄。”

沈一石萬沒想到芸娘竟敢這樣頂話,幹柴似的十指倏地抓起了那把琴。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那個管事怯怯的聲音:“老爺。”

沈一石猛地將手裏抓起的那張琴狠狠地朝地上一摔,可憐那張古琴,此時桐裂弦斷。剩下兩根沒斷的弦兀自發出“嗡嗡”的顫音。

門外悄然了。

沈一石厲聲地問道:“什麼事,說!”

門外那聲音有些哆嗦了:“回、回老爺,鄭大人、何大人都在作坊等老爺……說、說是買田的事有些變化……”

“告訴他們,要發財,自己買去!”沈一石吼道,“滾!”

門外又悄然無聲了。

一陣發泄,沈一石的臉已經白得像一張紙,接著光著那雙穿布襪的腳從床上跳了下來,走到芸娘身邊:“你剛才說什麼,讓我學李玄?”

沈一石粗重的呼吸幾乎噴到了芸娘的臉上,芸娘此時竟前所未有的鎮定,眼眶裏的淚也沒了,輕輕答道:“你學不了。”

沈一石笑了,好瘮人:“我還真想學呢。怎麼做的,告訴我。”

芸娘輕輕搖了搖頭:“我告訴了你,你還是學不了。李玄把我當成天人,你把我當成賤人,你怎麼學他?”

沈一石一怔。

芸娘又不再看他,目光望向上方,那夜的情景仿佛在她的目光中浮現了出來:“我坐在床上,他坐在地上,喝了半宿的酒,哭了半宿,竟不敢看我,在地上就睡著了。我去抱住了他,讓他的頭枕在我懷裏,讓他睡到了天亮,他還沒有醒,是織造局的太監用涼水澆醒了他,拖著就去了刑場。你現在要是願意喝醉,願意當著我哭,願意坐在這地上睡著,我也摟著你的頭讓你睡到醒來。”

沈一石真的怔了,生冷的目光也漸漸浮出了一片歉意,接著浮出了一片憐意,下意識地伸過手去要拉芸娘的手。

“不要碰我!”芸娘斷然將手一縮,“你剛才說的,從今天起不會再碰我一下。”

沈一石何時被人這樣涼過,剛剛浮出的那片歉意和憐意被天生的那股傲氣連同此時的尷尬將自己釘在地上。

芸娘:“我是你花錢買的。我的命還是你的,可我的身子今後你不能再碰。你有花不完的錢,南京、蘇州、杭州也有招不完的妓。”

“好……”沈一石好半天才說出這個字來,“說得好!”說著沒有去穿鞋,光著襪子便向門邊走去。

走到門邊,沈一石又站住了,沒有回頭:“我確實還有好些花不完的錢!宮裏的,官府的,還有南京、蘇州、杭州那些院子裏的妓女都等著我去花呢。我現在就得給他們花錢去了。楊公公還要幾天才回,既然你的命還是我花錢買的,這幾天就給我待在這裏。我告訴你,從我把你買來那天起,你就不是什麼天人,良人也不是,隻是個賤人!”說完,拉開門走了出去。

那門便洞開著,芸娘仍然僵立在那裏。

“罪過。”這時的沈一石又回到了平時那個低調的沈一石,向在作坊客廳等了許久的鄭泌昌和何茂才拱手走來,“有幾十船糧從江西那邊過來,在過境的厘卡上卡住了。每船要五十兩銀子的過卡費,底下人不曉事,要問了我才肯給錢。”

鄭泌昌:“沒有拿浙江賑災的公文給他們看嗎?”

沈一石笑了笑:“隔了省,公文還是沒有錢管用。”

何茂才:“給江西巡撫衙門去函,都養的些什麼貪官!”

“算了。”沈一石也坐了下來,“不到一萬兩銀子的事,犯不著傷了兩省的和氣。”

“那就說大事吧。”鄭泌昌望著沈一石,“我們那個議案被新來的杭州知府頂住了。”

沈一石也是一驚:“小閣老舉薦的那個高翰文?”

鄭泌昌:“是。”

沈一石沉吟道:“應該不至於如此呀。他怎麼說?”

何茂才:“說低於三十石稻穀一畝田就不能買賣。我和中丞算了一下,真照他說的這樣去買,五十萬畝田,每畝多二十石,就要多一千萬石糧,那就是七百萬銀子!”

沈一石怔住了:“真要這樣,我一時也拿不出這麼多錢。”

鄭泌昌:“這還是明賬。真要照三十石一畝買,在淳安和建德就買不了五十萬畝田。要是到沒遭災的縣份去買,得五十石一畝。把這個算上,不增加一千萬以上的銀子,今年五十萬畝的改稻為桑田就會泡了湯。”

“那這個人為什麼要這樣呢?”沈一石望向鄭泌昌和何茂才。

“還不是又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何茂才說著又來氣了,“打一張十萬兩的銀票,我看什麼事都沒了!”

沈一石:“要真是這樣,我立刻給他開銀票。”

“議事就議事,不要置氣!”鄭泌昌又斜望了一眼何茂才,然後轉對沈一石,“這個人在理學上有些名氣,可骨子裏功名心比誰都重,小閣老這才選了他,也是為了堵朝裏那些清流的嘴。像這樣的人明裏給他錢不會要。”

沈一石:“以二位大人的威權壓他不住?”

鄭泌昌:“一個知府有什麼壓不住的。這個人是小閣老舉薦的,‘以改兼賑’的方略也是他提出的,他要不認我們的賬,捅到京裏去,不要說別人,就連小閣老也不一定都會聽我們的。”

“那就讓他認我們的賬!”沈一石兩眼閃著光,“或者讓他閉上嘴!”

鄭泌昌和何茂才都緊緊地望著他。

“二位大人對這個高翰文還知道多少?”沈一石也緊望著二人。

何茂才顯然並不知道什麼,望向了鄭泌昌。

鄭泌昌想了想:“羅大人、鄢大人給我來過信,說此人詩和詞都寫得不錯,對音律也還精通。”

沈一石眼一亮:“那個議案能不能晚一天再議?”

何茂才:“中丞大人早想到了,決定後天再議。”

沈一石:“有一天就行。”

“你有辦法了?”何茂才急問。

鄭泌昌也緊盯著他。

“沒有賺不到的錢,也沒有殺不死的人!”沈一石站了起來望著二人,“隻要二位大人拿定了主意,我能讓他在後天議事的時候改口。”

“能讓他改口,我們有什麼不願意!”何茂才一拍腿也站了起來,“有什麼法子,你說就是。”

沈一石卻又望向了鄭泌昌。

鄭泌昌的腦子顯然比何茂才好用,立刻猜到了沈一石的心思,慢慢站了起來:“如果是美人計一類的法子,我看用在這個人身上也不一定管用。”

沈一石笑了:“中丞大人就是中丞大人。真要讓他中什麼美人計當然不一定管用。可是把假的做成真的呢?”

何茂才這回有些明白了:“可這個人畢竟是小閣老舉薦的,我們出麵幹這樣的事,小閣老那裏怕交代不過去。”

沈一石:“大人們出麵當然不合適。要是讓織造局的人出麵,讓宮裏的人出麵呢?”

“那行!”鄭泌昌立刻肯定了他的想法,接著又盯了一句,“那這個人就交給你去辦了。”

沈一石心裏好一陣厭惡,臉上卻不露聲色:“但中丞大人總得發句話讓他見我。”

鄭泌昌:“以什麼名義叫他見你?”

沈一石:“明天以了解織造局絲綢行情的名義叫他來見我,其餘的事我來辦。”

鄭泌昌又想了想:“這個我可以叫他。”

“好!”何茂才一掌拍在茶幾上,“還有那兩個新任的知縣,也不是善的。收拾了高翰文,這兩個人讓我來收拾!”

杭州知府的衙門就設在杭州,因此高翰文到了杭州就有了自己的後宅,當天晚上也就入宅住下了。海瑞和王用汲在這裏卻還是客身,當晚是在官驛裏住著。天也就剛剛見亮,二人便從官驛來到了這裏,等著和高翰文一起到漕運碼頭察看糧市的行情。

海瑞換了一身幹淨的灰布長衫,王用汲大約是家境甚好,此時穿的雖也是便服卻是一件薄綢長衫,兩人對坐在客廳裏等高翰文出來。

“剛峰兄。”王用汲叫了一聲海瑞。

海瑞本坐在那裏想著什麼,這時抬起了頭,望著王用汲。

王用汲見海瑞那副認真的樣子,把本想說的話題咽了回去,望著他笑了笑,“也置一兩套綢衣吧。這個樣子我們一起出去,你倒像個長隨了。”

海瑞:“我就做你的長隨。”

王用汲:“折我的壽了。論年齒,剛峰兄也大我十幾歲呢。要不嫌棄,明天分手時我送你兩套。”

海瑞:“我隻穿布衣。”

王用汲尷尬地一笑:“我唐突了。”

海瑞:“我沒有那個意思。海南雖然天熱,但窮鄉僻壤,沒幾個穿得起綢衣,倘若不出門會客,一年四季都光著上身呢,習俗使然。至於說到長隨,也沒有什麼年齒之分。比方說高府台,他要真心為了朝廷,為了百姓,我們就都做他的長隨,也無不可。”

見麵雖才一天,王用汲已知海瑞是個寡言的人,這時聽他一番解釋,顯然已將自己當成了同道中人,心中溫暖:“我說的本就是這個意思。”

海瑞:“那為什麼又扯到衣服上去了?”

王用汲賠笑道:“事要做,飯要吃,衣服也還得要穿。”

海瑞難得地也笑了一下:“那我就還穿布衣。”

說話間,高翰文也穿著一件薄綢便服從裏麵出來了。

高翰文:“二位久等了,走吧。”

望著高翰文的綢衫背影,海瑞和王用汲相視一笑,接著站了起來,隨高翰文向外麵走去。三人剛走到前院,便有兩個人滿臉堆著笑迎了過來。

前麵那人顯然是知府衙門的公人,趨到高翰文麵前便屈一條腿行了個禮,站起來稟道:“稟大人,中丞大人派轎子過來了,說是請大人去看看絲綢。”

後麵那人也連忙趨過來,彎了彎腰:“那邊都準備好了,單等大人過去。”

高翰文略想了想:“請你回中丞大人,上午我要和兩個縣裏的老爺去看看糧市的行情。絲綢什麼時候看都不急。”

接他的那人:“這話小人可不好回。因中丞已經通知了織造局,織造局那邊在等大人呢。”